“救人!快救人!”徐胜大喊到。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侧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淹没在血泊中,双手努力地朝他伸着。
徐胜取出随身携带的饼干,捏碎了塞进他的口中。
那人便就着地上的血水努力吞咽了起来。
还好,还能吞咽——
可是,转眼间徐胜心中的欣喜便黯淡了下去。此人的双腿已经齐根断了,这种伤势,已经不是食物能够救得活的了。
他一狠心转身走开,继续在尸堆里翻捡。
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本来只需要一口食物就能活下去。可是,绝大多数都身受重伤,无法挽救了。
“啊……!”连续翻捡了十多具尸体,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抓狂,大叫了起来!
朱由检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有些依然没有放弃。他们拿出自己的食物,毫不吝惜地塞进那些人的口中。
“站起来!站起来啊!”
“你们得救了!咱们能活下去啊!”
春雨淅沥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绝望的嚎叫声。
“念什么念!别念了!”孙铿冲入那些诵经的人群中,拳打脚踢,企图将他们从迷幻中拉出来。
成堆的饼干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可是这些人视若无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们看,食物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能活啊!”孙铿绝望地吼到。
……
南面。
退下去的大顺士兵挤成一团,挤挤挨挨地将手中的长矛指着前方。彷佛雨雾之中正有一只恶鬼,随时会冲过来。
“哨总,咱们再冲一轮吧!”领头的军士大喊到。
他们本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土匪,这天下风云变幻,莫名其妙便成了官军。然而数十年如一日的杀戮积习依然没有改变,在济南府驻扎时清闲了几天,早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所以在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时,才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比起那些新上任的防御使、统会,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反而是皂鹰的命令,更对他们胃口。
不料,正砍杀得高兴,忽然便从湖水中冲出十多个手持火铳的厉害家伙,兄弟们呼啦啦便倒了一大片。
他们的习性,一向是进退如风。眼见不妙,拔腿就跑。
即便如此,那一只两千人的队伍,能撤下来重振的也不过几百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竟损失了一千多兄弟?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冲你MB啊冲!”一个耳朵上鲜血淋漓的魁梧汉子怒吼了一声,一脚踹在那人的腿上。“你TM眼瞎了吗?看不见咱们还剩多少人吗?”
损失这么惨重,他这个当哨总的也干到头了。此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手下不懂事,还想要莽一波!
“那咱们能怎么办?”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士兵也是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心中的怨气一股脑说了出来。
“咱们本就不是闯王的人马!左金王被李自成赶去了甘州后,咱们就不受待见了!入京的事情也没咱的份!哨总,咱们不能败啊!再败下去,这大顺就没咱们的位置了!”
魁梧汉子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一巴掌散在那人的脸上,将他兜鍪都扇飞了。“你他娘的还敢胡说!”
“哨总!”那挨了一耳光的士兵也是硬气,呸出一口鲜血,扭过头来说到:“挨了你这一耳光,老子算是还了你的恩情!往后咱就不欠你的了!”
“你TM想找死吗?”魁梧汉子怒吼到,一个大步冲上来,抓住那人的胸口衣襟,狠狠说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左金王混世王,都是大顺——”
话音未落,低下头来看,却见一柄血亮的刀子戳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魁梧汉子犹自不敢相信。
“对不起,哨总!”军士将手中的铁刀用力一绞,说到:“兄弟以前是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可是现在,兄弟想要的是富贵!”
“不要……”
“老子受够了苦日子了,这几日在济南府,那TM才是人过的日子。老子也想要当将军!”军士狠狠地说到。“你TM挡着老子的路啦!“
然后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说到:“跟老子再冲一轮!死了当投胎,活了就能进京享富贵了!”
“进京!”
“进京!”
在几个士兵的带动下,剩余的人都跟着大吼了起来。
却在此时,“轰”地一声!
一团黑雾从远处崩了过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洒开。
顷刻这群士兵便倒下了一大片,哀嚎声顿时响起。
领头的这位军士也倒了下去,满脸都是被铁砂打成的窟窿。他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四肢抽搐,嘴里和着血沫咕嘟出最后一句话:“刘汝魁……老子……入你姥姥啊!”
……
“走吧!“徐胜踩着尸堆,走到朱由检的身边,低声说到:“没救了!”
这是一场失败的营救。
哪怕他们用尽了全力,依然没有将这一批流民给救下来。
这一批流民,从他们被驱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不,也许更早,从他们被逼离开家乡,踏上流亡之路那一刻,他们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徐先生,”朱由检神情低落,“都是朕的错啊!”
“走吧!”徐胜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向前方拖去。
明末的这一场乱世,所有人都身处其中,概莫能外。
九州大地变成了一块血肉磨盘,每一个人都在磨盘中,每一个人也都是推磨人。
雪崩之后,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
“轰!”
北面远处突兀响起一声巨响。
徐胜拉起另外一个士兵向北奔去,只见三具大炮歪倒在地面,其中一具炮管已经炸裂了开来。七八具尸体倒伏在地面。
一个浑身漆黑如墨的男子靠着炮台坐在地上,双膝已经崩断。在见到徐胜之后,他硬生生靠着双臂的力量将自己抬了起来,让自己坐在炮管上,与徐胜平视而坐。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徐胜颤抖着声音问到。
“呵呵,你猜对了。”刘汝魁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徐胜忍不住继续问到。“他们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哈!”刘汝魁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能活吗?这世道,人吃人啊!舍不得下嘴的,迟早都会死!谁会给他们活路?大顺,还是大明?我是在救他们,你知道吗?”
不待徐胜回答,刘汝魁又反问到:“这位兄弟,看起来家境应该不错吧?平日里吃得饱,穿得暖,才能养出你这样白嫩的身子。可你吃的,穿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胜没有说话。
“谁他妈不是爹娘生的?谁他妈就活该受死?是我吗?是我吗?”刘汝魁大声吼到:“老子拿出命去拼,才拼来一个如今能够与你这样的贵公子平视的机会,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惜命吗?放在十三年前,老子就是潼关城墙下的一坨烂泥,没有谁会在乎!没有谁会多看一眼!老子是为了什么?“
他的双目流出血来,紧接着耳朵和鼻子里也有血淌了出来。可是他还是紧紧地抓住炮管,不让自己跌下去。
他依然在大吼:“可是,老子拿命拼出来的东西,就是给了你们这样一群人渣吗?”
他对着徐胜大吼,可是却又好像不是。
“你们在济南城里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难道老子拿命拼了十三年,就是为了你们这样一群杂碎吗?啊?”
“老子不是土匪!你们才是!你们都是!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闯王啊!”他朝天大吼了起来。“老子后悔了!大顺就是一坨狗屎!狗屎!你们都以为我是一个疯子,其实我不疯,老子杀的是贪官,行的是天道!我刘汝魁,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杀!杀!杀!”
他咕咚一声从炮台上跌落了下来,再没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