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顽皮跳跃的阳光晃着了眼, 夏洛琳从沉睡中挣扎着揭开了眼帘。她很安静,身下的触感颇有些生硬,并不是她熟悉的床。
眨了眨眼, 夏洛琳继续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目中所视的一切让她有些微愣——熟悉的天花板简单而朴素的纹理样式,熟悉的壁炉里燃尽的柴火化成带着红星的灰烬, 熟悉的座钟滴答地走着,唯有墙上挂着的画像静静地注视着室内的一切。
画像上的青年俊俏的脸上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目光温柔得能让人徜徉沉迷在那样的视线里。夏洛琳瞬间就清醒了——这里不是她失去意识时所在的肖邦的住所, 这里是家——主人是李斯特的那间住宅。
她只记得她昨夜被触动了心神,沉浸在介乎失去祖国归属感的那种悲痛里;她只记得那些断线珠子般汹涌的眼泪,连带着心里压抑的种种负面情绪宣泄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 还能哭出来, 是件挺好的事。
想起昨天当着肖邦的面像个小孩子般哭泣的自己, 夏洛琳不由得捂起了脸。天知道事后想起来这种场面有多尴尬和丢人。不过, 她似乎啜泣着给好友透露了百年之后的波兰华沙,是一座多么和平美好的城市。
那会只顾自己痛哭去了,夏洛琳完全没有注意身边的肖邦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他应该心中会对此充满着希望和欣慰的喜悦吧。
夏洛琳松开捂脸的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清晰的痛感传来, 让她轻轻呲了声。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睡了过去——没有丝毫疲惫感,像是被瞬间抽去了神智一般轻易地就陷入沉眠了。
似乎依稀记得,有嗅到李斯特身上的味道?
少女兀地睁大了眸子, 刚准备坐起,就发现自己手边趴着个金灿灿的脑袋。她突然就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小幅度地挪动着坐起来。
是李斯特。他似乎睡的很沉。
夏洛琳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李斯特就趴在她身边,看样子是守了她一夜。
小提琴家的眼神瞬间就柔和起来。她伸出手指,轻柔地拨开钢琴家脸上有些凌乱的金发,将他俊美的脸孔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不知道李斯特睡梦中还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神情有些严肃,眉头有些微皱。他席地而坐,倚着沙发趴在肘间,身上盖着一件厚密的黑色绒毛大衣。
或许因为这个姿势对高个子的钢琴家而言过于束缚了,大衣已经从他的肩背上滑落,半盖着他的身体铺在柔软的地毯上。
夏洛琳又好笑又好气。
这个人,还是这般任性,完全不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点着壁炉,他这样在冬日里完全就是一种自找罪受,他不怕受凉的吗?
纵有不满,夏洛琳准备叫醒李斯特的手在碰到他的瞬间,还是首先化作了停留在他眉宇间的轻抚。为他,将那微现的沟壑,碾转成平和。
不知为何,她的手像是着了魔一样,再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摸着还满意吗,我亲爱的夏洛琳?”
属于钢琴家的磁性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扩散开,迷蒙而慵懒的语调使它的迷人程度呈几何倍数上升。
一大早就被这荷尔蒙的狂浪侵袭,夏洛琳有些招架不住。她刚要抽回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指,就被反应敏捷的李斯特一把拽住。
钢琴家只手将他捕捉到的柔荑化成掌,贴在他的脸颊上。脸上传来的温暖让他舒服地蹭了蹭,然后顺着这只可爱的手的召唤,贴着她撑着自己坐起来。
“早安,夏洛琳。能一睁开眼就看到你,真是件美好的事情。”李斯特眯起眼,话语间带着些许沉溺的味道。
这样随时随地都会碰到的亲昵,原本一开始会让小提琴家有些惊慌,但久而久之,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虽然,属于东方人骨子里的含蓄矜持,还是会让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早安,弗朗茨。”夏洛琳停顿了下,尽量面不改色地轻问道,“话说……能不能挪开一下,弗朗茨,我想起身了?”
回应小提琴家的是钢琴家突然松开的手。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瞬间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的腰肢,隔着柔软的被子枕在了她的双腿上。
“不要。”他的拒绝坚定而干脆。
“弗朗茨,我该去练琴了……”她企图说服他。
从被子里传来了一声闷笑。只听他欢快地宣告着:“你的小提琴被我没收了,我把它扔在弗雷德家里了。现在太早了,弗雷德应该还没起来。想见到你的小提琴,下午吧,我的夏洛琳。”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惊讶:“扔?上帝呀,你还是弗朗茨吗?你竟然会使用这个字眼儿、这样对乐器——我的乐器?”
“是的,就是‘扔’!”他在被子里露出那双含笑的蓝绿色眼睛来,“小姐,那把琴是我送你的,我也有它的处置权——亲爱的,不要关注你的琴了,关注下我好不好?”
“亲爱的弗朗茨先生,容我提醒您,那把琴被送给我了——”她是被他逗笑了,“我是它的主人,所以不管是所有权还是处置权,第一人都是我?”
“哼,等你换个姓了,不就一样了吗?在我这里你早就是‘李斯特’了,只是我这个李斯特代你这个李斯特形势下权利有什么不行?”
“弗朗茨,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像提醒你注意你可怜的‘亲爱的’。”
那双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像洗过一般,温润得似幼鹿的眸子,极具杀伤力。夏洛琳一个猝不及防,就被它戳进了心窝。
“饶了我吧,弗朗茨。”她无奈地望向天花板,“好的,关注你,我亲爱的,你不去练琴吗?你的贝森朵夫在呼唤着你。”
“不去、不去。”他突然就收拢了手臂,急语道,“我现在是贝多芬,我听不到钢琴,我只听得到你。无情的夏洛琳啊,请不要像钢琴老师对她的学生那样对我——”
少女怔愣在此,她突然惊觉自己似乎做的并不够了。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告白后到现在,她似乎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或许,她要考虑下,自己要转换的不仅是心理,还有角色和位置了。
一个吻落在了钢琴家的面颊上,温热的触感让那双好看的蓝绿色眼神瞬间失神。
“我亲爱的弗朗茨,能不能请好心的你给我解个惑?”夏洛琳的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我为什么会在沙发上?是来自你可爱的‘报复’吗?”
李斯特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他偏离视线,渐渐松开她坐起来。
“我想过把你放进我的卧室里,那样我可以睡你旁边,但我担心你醒来变成一只熟透的苹果——你的房间太小了,我睡不下,而且找钥匙太麻烦了。”
他迎上了她的眼睛,诚挚而深情。
“这里刚刚好,我能守着你。夏洛琳,我害怕一个人,我想陪着你,在有你的地方。”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的话不长,但她却在字字句句里听出了他的仿徨和不安。或许,爱情,总是让人甜蜜又迟疑,让人越来越渴望得到更多,又让人心生惧意、怅然若失。
夏洛琳凑近李斯特,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弗朗茨,你介意出去旅行一次吗?”
“旅行?”
“是的,离开巴黎,随便去哪,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都可以。”
李斯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别扭地试探着:“要……邀请弗雷德吗?”
夏洛琳噗嗤一声笑出声,她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轻嗔道:“你想什么呢!就、你和我……”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她虽然面带羞赫,却并未闪躲他的目光。他不由得生出些激动和欢喜,为她眼中温柔的坚定。
“很好,撇开弗雷德——”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笑着用额头抵着她,“我亲爱的夏洛琳,你是要拐走在巴黎最受欢迎的李斯特先生吗?真是大胆呀……”
“恕我直言,先生,我曾带你私奔过——哦,那次是‘你们’。”她眼中的笑意更深,“这次,你愿意带我私奔吗?只有你我的私奔。”
“上帝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快乐和期待——我的幸福只有用钢琴才能讲清。”
“噢,我想您的贝森朵夫就在那。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听听您心里这‘甜腻腻的夜曲’?”
他有些咬牙切齿:“你又拿弗里德挤兑我!我的‘甜腻腻’可是有上百种表达方式的。”
她笑得有些张扬:“我不介意你做个证明题?”
“扶我起来,我弹给你听!”
“?”
“我……腿麻了,别笑!”
当春天再一次降临巴黎的时候,两辆飞驰的马车将巴黎最优秀的两位钢琴家带离了法兰西。它们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一辆去向了瑞士,一辆去向了德意志的领土。
拖李斯特的牵线,肖邦的出国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只不过冬季他的身体不宜出行。一到天气稍暖,巴黎便再也牵不住他沸腾的思念了。
卡尔斯巴德温泉镇的风景十分秀丽,阳光非常柔和,这让肖邦不由得想起夏洛琳带他“环游世界”时那首像长笛一样悠扬的曲子。
“所以,我们之所以得以以这种方式见面,要感谢你那位巴黎的钢琴家朋友和这位聪慧可爱的小姐?”
母亲的问话让肖邦从片刻的遐想中抽离出来。他看向温柔的妇人,此刻心中的幸福快要漫出来了。昨晚他们一家在这见面、拥抱、进餐,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来了。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以至于今天他早早起床陪着母亲散步,讲述着他在巴黎的一切。
“是的,妈妈。夏洛琳像个天使,您如果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哦,我亲爱的弗朗齐舍克,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这样直白地赞赏一个女孩子。”母亲慈爱的看着他,“你对她抱有好感吗?孩子,如果——”
“妈妈,你想什么呢,她有喜欢的人了,就是帮我的那位钢琴家朋友。”肖邦打断了母亲,他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株蓬勃的雪松,顺着它看向了前方的山峦。
“她是‘阿米莉亚’。妈妈,她就是阿米莉亚,对我而言,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很抱歉,弗朗齐舍克,我的孩子……”母亲怜爱地执起肖邦的手,用她不满茧子的手指轻拍着,“我只是觉得你太孤单了。”
“妈妈……”
“可以的话,缔结一段姻缘吧。弗朗齐舍克,妈妈隔你太远了……我希望能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爱着你。”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试着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mantha、四条眉毛陆小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妧澧 19瓶;四条眉毛陆小鸡、晓、精分的花痴少女言大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