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苗这回是终于吓到了,低头白脸的只知道跪在我门前,谁劝都不听,据说这几夜还下了场雨,他就那样淋着,仿佛只要我一命呜呼,他马上就跟着来,绝不多活一秒的样子。
宫里人都在传,有的说关苗是侯爷府的一等贴身护卫,保护闵姓主子理所应当;但也有人说,这闵姓主子既然都已经入宫为妃,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哪有他再保护的道理。
言谈之间也有人质疑道:“奇怪,我怎么记得这个面瘫脸护卫从来都只出现在寻花侯身边的啊,记不记得寻花侯以前被召进宫,这家伙就老跟着,就跟护蛋的老母鸡一样。”
“老母鸡?老母鸡也没这样的啊,明明长着一张老鹰脸凶巴巴的,怎么装怎么都不像忠仆!”
又有人出来制止了这些传言:“龙护卫也由得你们在这嚼舌根?皇上特念他忠厚,又惋惜寻花侯早逝,才把他要来身边。昉妃娘娘是寻花侯的胞妹,长得一摸一样,就不稀得下面的人触景生情,跪一跪又怎么了,哪有你们想得那么龌龊,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傅起刚去上朝,我就醒了,隐约知道关苗还在外面跪着,自己也睡不踏实。
宝珠听见动静,掀起罗帐来看:“主子,又做恶梦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你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跟我说说。”
稍后我才知道,化名作江烟柳的家人子,也就是汤嫩,在事发当天就踪影全无,她遛得倒快,想必她也猜到了我并非草包,能够猜得到她的身份,所以她更没有呆在原地的必要。
据宝珠说,因为好端端地一个家人子突然失踪,再加上我的突然小产,皇上下令彻查,才终于查出江烟柳是化名,来历出身都是作假,碧玺那日没有跟随我们启程,正准备和皇后汇报什么事情的时候,正好撞见江烟柳潜进舒昉园,想遛上去封地的马车,于是被杀人灭口。我们被皇后派人截停,在景央宫呆了很久等待仵作验尸的消息时,皇后正是点了江烟柳献上的熏香,才导致……
“唉。”我叹了一口气。
是什么样的大恨让汤嫩非得对我肚中的孩子下手,我实在想不出来。是琢磨了又琢磨,用余光扫了眼跪在外面的关苗,我才隐约猜测,也许是因为一个“忠”字。
汤嫩是死士,本就一早潜在皇上身边,不知是以何等面目,太监?宫女?侍卫?什么都有可能,她有任务在身,可是却费劲辛苦换了一重身份再重来,站在我眼前。她一定觉得我既然和汤擒有了夫妻之名之实,现在这般进宫为妃,睡在她主人之外的男人身旁,还怀上了孩子,这就是天大的罪过,她就要替主人除了我,即使除不了,也得伤掉孽种。
她却不知道,我肚里的孩子,是我经历怎样的波折才留下的———属于她主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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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又道:“自奴婢进宫以来,十几年都没见过皇上发过那么大的脾气。皇后娘娘哭得很厉害,当真伤感。”
“哦?她还真的哭了呀。”我皱起眉头。
其实说实话,皇后娘娘挺冤的,就算她脑子装满了整个太液池里的水,她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联合她人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虽没有照着历代皇后贤良淑德的模板长成,嫉妒之心也有,可她并不傻。
“是真哭,皇上治她了个不察之罪,因为所有的家人子都是由皇后留牌选出,千挑万选却选出来一个假身份的人,将这等虎患放在龙嗣身边,害龙嗣不保。”宝珠用双手给我按摩着太阳穴,声音缓慢又悠悠,“主子,今日舒昉园又来了一只信鸽,脚上绑了一根黑线,咕咕咕得不肯走。”
“那午膳就吃信鸽吧。”我得出结论。
“又吃?”宝珠的手停顿了一下,“前阵子不都吃了一只,奴婢猜想是不是谁有要紧的事,才派信鸽来?”
当然是有要紧的事,这是我爹招我回封地的信号,但是我能跟她说吗,显然不能。宝珠现在一心为我,也是真心把我看做她的主子,但前提是我永远和皇上在一个被窝。
若我成了反叛之徒,亦或是再朝三暮四寻花问柳跟了别个,她肯定也不会留在我身边,就算留,也有隔阂。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一只没有好好完成任务的迷途的蠢信鸽,连信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吃就对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起码得让它知道,舒昉园这地方有多凶险。”
宝珠问道:“主子,那……门口跪着的龙护卫怎么处置?还让他跪着吗?他都四天不吃不喝不动了,万一死在这儿了,多晦气。”
“晦气的事儿又不差这一件。”我想了想,还是命道,“算了,把他叫进来。”
关苗进来的时候双腿已经不能好好的直立行走,是一拐一拐地到我跟前,又再度跪下,满脸的悲怆,就跟我死了一样。
我简直无奈:“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说,我不想听。”
自以为是的把我送到傅起手中享清福,没想到我还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关苗现在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就是要让他不好受,让他为擅自给我做决定付出应有的代价,让他也尝尝罪恶感绕身的滋味。
小王八蛋小脸煞白,就像是死了没来得急埋的尸体一样,唯一能见到一点活气儿的就是他低着头,我能顺着后颈看下去,上面停留着密密的汗。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不怕人说闲话?皇上也允许你这样胡来?”我哼了一声。
然后小王八蛋的眼睛就红了,他闷不吭声,紧紧咬着嘴唇,像是要把它咬出血来。
我还是心软啊,不小心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同情心,是跪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吗?身子骨这么硬朗,竟然没晕过去,还能支撑着到我跟前来装可怜,也是怪不容易的。
“行了,你说话。”我瞪他一眼,发现他低着头没看我,所以瞪了也白瞪,我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他掀得向后一仰,坐到了地上,“别演苦情戏,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
他马上爬起来,重新跪好:“我错了。”
“你错哪了?”
“全部都错了,没有一处是对的。”
这小王八蛋平素只板着一张棺材脸,让他说一句腻歪的话简直就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可现在,倒还学会承揽错误了,很有长进。
“我跟皇上说,我不要你了,”我才开头,他就身子一抖,像是突闻死了全家,不过他也确实是死了全家……我继续道,“可皇上说你都是因为忠心,我现在就想问你,你知道忠心是什么了吗?”
“知道了。”
“说。”
小王八蛋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我,干裂的唇慢慢张合:“就是一切要以主子的意志为先,只要你开心快乐心甘情愿,就是让我死我都不带眨眼的。”
我踹了他一脚,没用多大力,他又倒下了:“我没事儿让你死干嘛?看戏啊?”
小王八蛋又马上改口:“忠心就是,如果主子要寻死,我……我也要帮忙找工具,只能殉情不能阻拦。”
“那个词应该用殉葬,你给我殉的哪门子的情?”
小王八蛋苍白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红,我开始剥花生,他赶紧接过手帮我剥好,一粒粒放在盘子里,推到我跟前:“我知道错了,真的。”
“再有下次,就别怪我无情。”
他连连点头:“嗯。”
突然觉得,我们俩进行的真是一段不太健全的对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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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赶紧去歇了,别跟我这儿添堵,关苗毫不犹豫,乖乖听从,闪退。
然后我就把宝珠叫了进来:“皇后现在在哪儿?”
宝珠答道:“皇上罚她在祠堂忏悔谋害皇嗣之罪。”
我伸出胳膊:“扶我起来,我们去看看她。”
“主子,这万万不可,怎么说您也是在做小月子,得悉心料理才是,”宝珠劝道,“何况这个时候后宫都在观望,皇后娘娘如今算是有点失势,主子这么快过去,难免被那些嚼舌根的当做是宣威,对主子的名声不利。”
“怎么就算宣威了,我善心大发想安慰她就不成了?怎么没人相信我有这么一颗慈悲为怀的心吗?”
宝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新一代崛起的皇后,我这才发现慈悲为怀这个词作为妃子的我用着着实不太合适。我摆摆手道:“我只是想亲口问问她,那香对我有害她知不知情,一个随便的家人子献上的香她丝毫就不疑心,点了就用,不才更为奇怪吗?”
宝珠:“主子要去,那奴婢就安排。等今日的药喝了,御医把过脉后,再去也不迟。”
我没有想到,宝珠还不忘差人去告诉皇上我的行踪,她生怕我去祠堂和皇后发生冲突,又受什么刺激,那谁都担当不起。
我捏了一颗关苗刚剥好的花生放进嘴里:“那顺便叫人把鸽子炖了,把完脉后我喝了鸽子汤再去。”
“遵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