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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十日之约

且不论长乘此去,少昊如何变相蹂……关照他。

端看正在练习御剑术的瑶姬,于一次次频繁的摸爬滚打之中,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坑人。

再一次从离地八丈高的空中,狠狠砸向草地,‘大’字形的浅坑边,窫窳笑得空前灿烂,居高临下睥睨嘲讽:

“已经第九日了,看来,我们都高估了你的悟性。”

说罢,又不吝言辞地继续打击:“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浅坑里,瑶姬翻了个身,面朝天空反问:“那神君不妨说说看,我想什么了?”

窫窳本不多话,闻言敛笑沉了脸:“你不是到处造谣,说十日一到帝君就要收你做义女?”

“做梦!”他断然喝道。

瑶姬眨眨眼,觉得有些冤。

但,她没兴趣解释什么。

反正都这样了,索性气一气窫窳?

瑶姬不怕死地笑道:“神君这么气恼,好像是我抢了你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难道……”

她坐起身子,一边摘去乱发上的草屑,一边狠狠点头:“原来是你,想要叫帝君做爹?那就解释得通了。”

“你简直,找死!”窫窳怒从心起,挥袖运出神力,把瑶姬拽出草坑狠狠掼在一旁:“帝君亲口说的打不死就往死里打,你尽可以试试。”

忍着剧痛,瑶姬抓起剑,一跃跳起:“来呀!谁说不练了。”

面对恶煞凶神,她最是懂得见好就收。

第九日了?帝君,你就等着,喜当爹吧!

瑶姬嘿嘿偷笑,满怀笃定。

接下来的练习,没有一点悬念,以瑶姬被摔成猪头而告终。

窫窳离去之时,眼里的笑意愈发灿烂,口头上则狠狠警示:“我保证,明日你不会如愿的。”

连续九天,非人的身心磨炼,已达瑶姬承受的体力极限。

心理上,却是,越挫越勇。

瑶姬自是不敢,也懒得与窫窳磨嘴皮子,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回了自己在天池边的小木屋。

昆仑夜色之美,静谧宁馨。

星子高挂,月影清浅。

草木香里,有那还未完全化形,或刚刚开了灵智的精灵们,各自于僻静之地,努力汲取星辉月华进行修炼。

在昆仑,修炼成仙,化神超脱,是永不过时的前沿话题。

龇牙咧嘴爬上床榻,瑶姬卷起裤管查看伤势。

“小仙子,我来咯!”苍老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伴随着清苦之气,头顶一窝乱草,须发皆白的老者,自窗口跳了进来。

瑶姬瞥一眼:“你见过如此狼狈的仙子嘛!”

老者嘿嘿笑了:“当然。比你更狼狈的,我都见过。”

说着,两手比划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造型,向门外努嘴道:“那位,咱也不敢说。你明白的哈!”

瑶姬自然明白,这造型专指那凶巴巴的神君窫窳。

“参参你说,”瑶姬眼眸亮晶晶地琢磨:“明日一过,我就改口,帝君他老人家会不会打死我?”

这名叫参参的老者,认真点头:“会不会的不好说,可你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吗?”

瑶姬略有些喟叹:“唉!人生寄托到干爹身上,总觉得如此诡异。”

参参捋着冗长的白胡须,表示不解:“是灵芝要认爹,为嘛稍带上我?”

瑶姬无语:“我说的人生,不是你这棵老得掉牙的人参,两码事。”

“哦哦。”参参恍然,拽下几根胡须,肉疼地递上:“给,补补。”

瑶姬也不客套,接在手里,任由适才细白的胡须,慢慢变成手指粗细的人参。

“参参,”她认真地看着老人参:“你都几万岁了还没成神,我这辈子肯定更没指望,对不对?”

老人参摇头晃脑:“那也不尽然,你可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嘛!先成仙,再化神。再说……”

顿了顿,老人参眼睛微眯:“你虽然也是草木之灵,但,到底不一样。”

瑶姬抱着双膝,闷闷不乐:“是不一样,你们多自由啊!”

老人参张口要安慰几句,却突地,白眉一抖化作流光飘出了窗外。

“神君来了。”他留声远去:“记得喝参汤哈!”

瑶姬不禁苦了脸,能让老参仙避之如蛇蝎的,除了那冷面神,还能有谁?

果然,窫窳推门进来。

几日下来,瑶姬自觉已成滚刀肉,倒也不甚畏惧这神君了。

她抱膝而坐,看向窫窳:“神君,现在可是休息时间。”

窫窳冷哼一声,目光锁定榻上几根白胖的参须:“能笼络着那老人参给你好处,倒是我们都小瞧你了。”

瑶姬习惯了这般挖苦,故意笑着炫耀:“缘分啊,没办法!”

说罢,看窫窳脸色果然更沉,她又笑道:“神君您,不会是来陪我看星星的吧?有什么吩咐,直管明言。”

窫窳又是一声哼,伸手向前,一尊白玉坛平平飞向瑶姬。

他没好气地言道:“帝君听闻你要认他当爹,特意赏赐给你的。”

瑶姬小脸一白:“什么意思?上……上路之前来送行的?”

“我可没那么说。”窫窳说完,冷酷地掉头就走。

瑶姬抱住直直撞向面门的酒坛,梗着脖子追问:“你们作为神,居然要毒杀一棵草,至于吗?”

窫窳仿似没听见,出门之后往后一甩手,那门便被加了禁制,闪烁起淡蓝色的神光波痕。

怕跑路?

盯着那木门,瑶姬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窫窳好听的声线从门外传来:“帝君令我转告,希望明日能看见你横着出门。”

横着,出门?只有死人才有的待遇。

那深沉的男中音,青鸾最为着迷的声线,此时,却是自己的催命魔音。

瑶姬举起坛子就要往地下砸。

窫窳的声音,适时透门而入:“帝君说,给你的好酒,他那里还有很多。”

“你们……”瑶姬欲哭无泪:“就这么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们能得着什么好处?”

门外再无半点回应,窫窳神君想是离去了。

瑶姬捡了枕头砸向门板,就见那柔软的物事刚蹭上神光,便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一空。

她便明白了。

原来,神,都是小心眼!

拎起酒坛,拔开封泥。

沁人的浓郁酒香之中,瑶姬分明闻到一股,阴谋与腐朽的味道。

瞧瞧这白璧无瑕的玉质坛子,闻闻这神光氤氲的琼浆玉液。

毒杀一棵草,还真是不惜成本!

回想百年时光,瑶姬并无遗憾,只是……

她怕啊!

不过,看到自己手臂、小腿上的累累伤痕。还有,光滑的玉璧映出,蓬乱长发下这张惨不忍睹的脸。

瑶姬的眼泪,和她百年来小心翼翼的坚持,同时溃不成军。

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中裹挟甜香,刺激得她更加泪如泉涌。

死便死了,无知无识未必就不如开了灵智好。

这昆仑,阶级剥削与压迫,实在是一言难尽……

人参下酒,越喝越有。

饮完了一坛沙棠酒,瑶姬昏睡过去,嘴里还兀自说着梦话。

“老神痞……老泥鳅……”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梦里,瑶姬亦是恍惚。

朦胧光晕之中,一席青绿色衣袍的女子,面容模糊难辨,身形似人似灵、若即若离。

虽看不真切,但,瑶姬就是知道。

她,很美!

光晕梦幻,声线亦玄妙,那糅合了很多个音色的腔调,最终汇成一缕亦真亦幻的清越女声。

“瑶姬?这名字差强人意。”满含戏谑之意。

瑶姬揉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是谁?我,是死了吗?”

女声十分骄傲:“死?昆仑女帝九十九代神力淬体,你若还是那般不堪一击,未免太过贻笑八荒了一些。”

瑶姬听不懂:“你,说的是我?”

女声不应,青绿色的衣衫闪过,一片苍翠衣角拂过瑶姬的迷离醉眼。

蓦然,一些繁杂而晦涩的字符,在瑶姬眼前跳跃。

像一群调皮的精灵,又如轻灵的仙子,隐隐还听得见叽叽喳喳的交谈笑闹。

这般情景,瑶姬并不陌生,正如和她素日里一起嬉闹作伴的昆仑草木精灵们。

她玩心顿起,伸手向那些字符抓去。

甫一触及,变化窦生。

字符们短暂的躲避杂乱之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一个个化为五彩流光汇聚一处,形成一只璀璨的光球,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涨大,涨大……

膨胀了?瑶姬很好奇。

这不就是她与青鸾偶尔玩的那个,吹气泡游戏?

只是,里面少加了用法力缩小,而暂时囚禁的軨軨。

軨軨,是白凤神君给青鸾的宠物,生在东荒空桑山的一种异兽,有控水操雨的能耐。

最好玩之处则在于,它的体型可以容纳大量气流,揪了毛皮来刺一个小孔,使劲往里吹就是了。

俗名吹軨。

不晓得极限在哪里?反正,尽够瑶姬与青鸾吹的。

瞪着不断涨大的光球,瑶姬就笑了。

且看它,最终能吹出多大的軨来!

五彩光球膨胀到一定的大小,渐渐停止了壮大,悬停于瑶姬三尺之外,斑斓鲜艳,光芒内敛。

青衣身影突兀再现,与瑶姬并肩而立,纤长的手指指向前方:

“你想真正拥有它吗?”她问。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光彩夺目的东西,生灵中雌性大多如此。

瑶姬嘻嘻笑着伸出手:“它,也许真的会拿到哦。”

青衣清越之声再起:“自信一点,把那个‘也许’去掉。”

“真的会拿到……”瑶姬双手往前探了探。

忽然,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把,她身不由己直往光球撞去。

身后,那女声微带笑意:“瑶姬,昆仑,就交给你了。”

瑶姬想要回头,光球里面却散发出极为强大的一股吸力,生生将她拖了进去。

“记住我们的约定!”苍翠衣角闪过,留下最后的言语。

瑶姬被光球吸附,只觉一阵更比一阵强的刺痛,从四肢百骸蜂拥而生。

她后悔了:“哎,你回来。把这该死的混球拿走!我没答应什么啊——”

惨嚎声中,剧痛袭来。

光怪陆离的球体收缩,膨胀;再收缩,再膨胀……

瑶姬的身体也跟着变形,扭曲,拉扯,撕裂。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和肢体的自我控制。

最后,等意识也不属于自己时,那光球锐芒达到了极致的凝实,五彩华光蜕变为白蒙蒙一团,椭圆的光‘蛹’。

如果,此时此地有人在场,就会看见,那白色的光‘蛹’之上,还有青、紫二色缓缓流转,交织出艳丽的图案。

如果,此时此地有昆仑不管哪位神君在侧,就会发现,那美丽的图案勾勒的正是昆仑丘形貌。

此中景象万千,玄妙神异处,言语难以描绘其万一。

……

对于昆仑众生灵来说,一夜成仙,与白日做梦几乎可以划上等号。

而当瑶姬梦中成仙的事迹,在昆仑广为流传之后,精灵们从中看到的是,更为灰暗的仙途。

仙神有别,还未成仙,哪里又敢肖想神的事情。

自打那夜做梦,一觉醒来误了练习时间,而在窫窳破门而入,打碎‘蛹’开始。

瑶姬的仙生,便开了挂。

彼时,还未从醉梦中醒来的她,并不晓得自己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在,窫窳神君一缕神光做网,想要将她捉拿出去之时,下意识中的一个推掌,窫窳便如遭重击,倒飞着跌进了天池。

连带的,瑶姬亲手搭建的木屋,也一同七零八落,飘在了碧波之上。

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头,宿醉之后的瑶姬并不完全清醒。

呵欠只打了一半,便硬生生震断在灵气充沛的清晨。

窫窳神君头发上滴着水珠,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副,吃了什么不可言说之物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他语气阴沉,一如雷泽之中,亿万年不变的恐怖雷云。

瑶姬抓了抓糟乱的头发,异常无辜:“神君,您怎了?我,又怎了?”

“真是奸狡之辈!”窫窳有掐死瑶姬的冲动。

瑶姬当然不会错漏,黑面神那握紧了的,跃跃欲试的手。

“神君,我错了!”她果断认错,后退一步蒙上眼睛。

然后,从微微张开的指缝间偷瞄窫窳,信誓旦旦保证道:“您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窫窳深深怀疑,自从他睡了一百年,醒来之后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般失常之事的背后,指不定是被人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药。

而那个凶手,除了瑶姬,不做他想。

此刻的冷面神君,俨然又一次处在失控的边缘,盛怒之下一伸手,又是一张神力做就的大网,兜头罩向对面的‘魔女’。

结果便是,这位自恃级别属于资深,英俊列入八荒才俊榜前列的神君,以同样优美的落水姿势,二次跌入天池。

这番遭遇玄幻而又骇人,颠覆了他对自己的认知,亦刷新了昆仑万千精灵的认知,以及准点准时赶来,准备观摩瑶姬受虐表演的长乘与开明的三观。

大家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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