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重甲的武士,冰冷的脸庞在面对每一个光临的宾客,也挤出笑容,点头致意。
别扭的红色瑾花戴在每一个武士的胸口,让他们说不出的滑稽。但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都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由衷的振奋和欣喜。
三百六十盆凤凰菊围在王宫长廊之上,身着轻纱的宫女们在长廊上翩翩起舞。大臣们手捧酒杯,和未来的皇帝岳父举杯欢饮。华翰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祖上虽是阿堪图依的大将,但到了他这一辈,血脉早已经淡薄了。
大臣们恭维着,谈论起祖上的光辉事迹,听在他的耳中,却觉得有些滑稽。平日里这些高不可及的贵人们,如今却腆着脸拍他的马屁,说着些不知从哪听来的野史传闻,偏偏还煞有介事,仿佛亲眼所见。不过他也明白,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而自己,也只不过是生了个好女儿罢了。
大臣的恭维忽然停了,他回头,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走了过来。那群人虽然披着锦袍,但内里,铠甲碰撞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为首的一人是凛风王哈伦及,他今日没有披铠,却穿着一件合身的大衣,亲手捧着礼盒交到了司仪的手中。司仪弯腰,颤抖着接过礼物,却被哈伦及笑着扶起身子。
这样的哈伦及前所未见,让在场众人有些古怪。
哈伦及眼看着就要走到面前,华翰心中有些发怵,脚步不自觉退了一步。哈伦及大笑着搂着他的肩膀,亲昵地说:“这位就是哈桑的岳父了?果然不愧是英烈后人,一表人才。”
哈伦及的眼神扫过周围大臣。大臣们先是安静,随后纷纷点头:“是极是极。”
华翰窘迫,不住弯腰还礼:“多谢凛风王赞赏。”
“哎……”哈伦及扶起华翰,“不要多礼。你是哈桑的丈人,自然就是我的兄弟。我们已是平辈,不需行此大礼。”
“是。”华翰再次点头。
两人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说着闲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哈伦及问,华翰答而已。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笑着说:“羽人王来了。”
唱名的小厮同一时间呼喊起来。大殿中暂时安静。人们屏息凝神,看见一只穿着亮银色净风铠甲的脚踏了进来。
羽人王哈桑身着净风铠,牵着母亲云歌夫人的手,一步步走进大殿之中。云歌夫人一袭红色长裙,雍容华贵,和每一个人微笑行礼。
哈伦及在羽人王面前半跪:“恭贺大王成婚之喜!”
身后人人跪拜,齐声说道:“恭贺大王新喜。”
哈桑将叔叔扶起,笑着说:“都起来吧。”
哈桑的眼神在周围扫过一圈,他发现,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些蒙着外衣的武士。他认出来,都是面前凛风王的手下。
“怎么回事?”哈桑有些不悦,“叔叔答应我,不带士兵进来的。”
“是,臣答应过大王。”哈伦及回看一眼,武士们会意,已经混进人群,逐渐走向没人的角落中。
“大军已撤回领地,但羽人王的安危,做臣子的不能不放在心上,留了几个精锐的武士在身边,防止不测。”
哈桑轻轻哼了一声,母亲在身边,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实在不宜动气。
他走过哈伦及,走向华翰。和母亲一起,陪着华翰有说有笑。哈伦及略有深意地看了哈桑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云歌夫人说着话,有一个女官满脸喜气地凑在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云歌夫人的脸花一般绽放了,拉着儿子的手,笑着说:“新娘子要来啦。”
哈桑不再说话,看着大殿正门。悠扬的羽族弦琴轻轻撩拨,歌姬们一边撒着花瓣,一边唱着出嫁的歌。红色的花轿在大殿外停下。一只手掀开了帘子。
哈桑觉得紧张极了,成为羽人王加冕的那一天都没有这样提心吊胆过。他注视着轿子,知道看见那个身穿白色羽衣的女孩子走下轿子,这才放下心来。
云歌夫人带头鼓起了掌,掌声之中,弦琴的声音欢快了,像是一串串笑声。
帕雅的头上有一只简简单单的白玉钗子,身上是云歌夫人缝制的羽衣,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装饰。她赤裸着双足,一步步踏在宫人铺好的红毯之上,仰起头,天鹅一般朝羽人王走来。
虽然不施粉黛,可已让满殿的女人低下了头。
云歌夫人端着金线装饰的托盘,笑盈盈地看着帕雅在哈桑面前停下。她走到两人中间,将托盘上的红色织锦揭开。
那是两枚碧玉打造的耳环,盈盈的发着温润的绿光。哈桑有些手足无措,在云歌夫人的指点下,为帕雅戴上耳环。
帕雅乖巧地笑着,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还差最后一步,”云歌夫人捂着嘴,笑得很开心,“亲吻帕雅,她就是你的妻子了。”
哈桑此刻却扭捏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大殿,大臣们一幅看笑话的表情。他却有些恼怒了,一鼓作气搂住了帕雅。
帕雅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却又勉强笑起来。在哈桑的脸靠近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大殿。
有一个人没有来。
帕雅闭上了眼。
“等一下!”有个虚弱的声音大喘气。
帕雅推开哈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沁阳撑在门框边,有些害怕地发抖。不过他很快站直了,鼓足勇气大声喊了出来:“我观了星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
哈桑的脸一下子冰冷了。沁阳觉得有些陌生,但还是大声说:“再等一等,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就是最好的时间。那时候,帕雅就会幸福美满,一生无忧。”
他的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哈桑忽然笑起来,松开了帕雅,对着沁阳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来。”
他笑着接过一杯酒,遥遥对着门边的沁阳举杯:“多谢阿古尔的美意。”
沁阳也笑着举杯,可能是从未喝过这样辛辣的酒,他的嘴角泛起浓浓的苦涩。
“多等一个时辰啊。”哈桑看了看帕雅,想了想,“既然阿古尔也来了,就在这里让大家见识一下王器吧。”
提到王器二字,云歌夫人和哈伦及同时勾起嘴角。他们都明白,那是足以震慑所有人的东西。
敛风鸟的鸣啼在殿外回荡,所有人不约而同扭头去看。两只敛风鸟在空中盘旋,随着羽人王的一声口哨,两只鸟落下,鸟背上的武士跳了下来。
他们捧着一个巨大的长型盒子走到门前,恭敬跪着,等待羽人王的指示。
“诸位——”哈桑拖了长音,引起所有人注意,“这是河图工匠们为羽族打造的王之武器,名叫格图焦轰。剑中蕴含着河图工匠的秘术,是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武器。”
哈桑点头,两位武士打开盒子,玄黑的巨剑静静躺在盒中,如同蛰伏的巨龙。哈桑走到巨剑面前,看着这一把巨剑心潮澎湃。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巨剑高高举起。
狂风四起,敛风鸟的羽毛都被吹风,惊恐地拍打翅膀飞入云端。人们捂着眼睛倒跌回去,等到风声过去,洁白的羽毛洒在哈桑身边,像是真神降临。
“凛风王。”哈桑回头喊道。
“臣在。”哈伦及走了出来。
“拔剑,攻过来。”
“这……”哈伦及有些犹豫,“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大王身体,罪该万死。”
“无妨。”哈桑自信笑着,“拔剑。”
哈伦及不再多言,已经抽出刀,猛地砍向哈桑。哈伦及好像动了真格,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似乎回到了战场之上,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的侄子,而是他的敌人。
哈桑也被这一刀的杀气惊骇,他下意识举刀来挡,只听“呯”的一声,哈伦及手中长刀断成两截。
哈伦及也没想到这一刀会是这种结果,但他手中断刀力道仍然不减,继续劈向哈桑面门。
云歌夫人已经吓得大叫。
哈桑猛地清醒,看见近在眼前的刀,心神一动,格图焦轰似乎可以回应他,一股无形剑气飚出,直射向哈伦及手腕。
鲜血淋漓,断刀落地。
哈伦及怔住,许久后阴沉着脸跪倒在地:“臣该死,令大王受惊了。”
哈桑也呆住许久,默默将哈伦及扶起。看着叔叔捂住的伤口仍在不断渗血,他已明白了,格图焦轰是一把绝世的神器。
“叔叔是把我当成敌人了吧,断刀还要砍我呢!”哈桑像是开玩笑,眼神却逐渐阴冷。
“是臣的过错,请大王责罚。”哈伦及又要跪下。
“算了,毕竟是我下的令。”哈桑不再多说,握着格图焦轰走到众人面前。
“这便是王器!”哈桑大笑,“有了这把神器,我就可以守护羽族安危了。”
哈桑振臂,群臣跪下去,高呼羽人王万岁。
很久之后,哈桑慢慢睁开了眼。他看见躲在角落中的帕雅,沁阳在帕雅身边小声说着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蹿上了哈桑的心头。
也许那就是嫉妒。
“阿古尔,还有多久?”他冷冷地说。
沁阳愣了一下,算计起来:“大约还有最后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哈桑沉吟,“再有一炷香时间,帕雅就是我的妻子了。”
天色忽然暗了下去,哈桑抬起头,看见头顶多了一块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