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莽古麻所说的那样,宁宣自见完了烈龙光之后,回房就提出了这件事情。
“我来帮你成为晋人之主吧。”宁宣说,“我有人,或许在平日里,我们几个要和整个赤族对抗,颇有些困难。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大鼎战争,古魂肆虐,这些玄关境的高手,多得一个,便是一份惊心动魄的筹码。而且我的手中,还有方天然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对整个阳首城而言,都意义不同的大贤,足可以让你名正而言顺。”
“这……”方息壤沉吟片刻,“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对我的好处就在于,能够打击莽古麻。”宁宣说,“其实你是否掌权阳首城,对我而言没什么所谓的。因为我本来也不是此处的人,更不在意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只在乎,这一次能不能赢下这个莽古麻。所以他在乎的事情我也要在乎,他要做的事情我就要反对,他反对的事情我偏要做,你不重要,对莽古麻而言重要的你就很重要了。”
“我说我答应你。”方息壤说,“你信不信?”
宁宣笑了,“我不信,不过我也不在意你是否答应,因为只要我与你提过这件事情,你心里有了这件事情,莽古麻就不可能再完全相信你了,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现在,就先去找找你的老朋友们吧。”
次日,宁宣和姚洗月就陪着方息壤来到了晋人英雄会的驻地。
这里经历前次玉蟾子的大闹,现在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一大堆的仆从修筑着屋子里的砖砖瓦瓦,但气氛却都显得颇为沉闷低谷,萎靡不振。而方息壤的归来,则一下子引爆了现场,就好像是遭遇了一场徒然的晴天霹雳,一刹那间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整个府邸内内外外进进出出,全都热烈起来,传颂着他的归来。
甚至连外来的许多赤族,都好奇这边的晋人们闹了怎样的事端。
再过了半响,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石昆仑和苏嫦等一群人,或是面带喜色,或是欢呼大叫,或是紧紧握拳,或是步伐轻巧,一窝蜂般围拢上来。
其中苏嫦也不顾男女之别,走上来伸手抚摸着方息壤的头发,眼眶也发红了,喃喃念道,“老天有眼,老天爷保佑。”
不怒和尚伤势已好,再见到宁宣和姚洗月的时候,知道是他们护送方息壤归来,也不顾之前的冲突了。
但见他走上前来,一句话还没说,就是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在地,砰砰砰便是几个响头,“多谢二位豪杰!两位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但凡用得上和尚我的地方,就是刀山火海也可尽情说来,我情愿两位赴汤蹈火!”
夺魂道人情绪内敛,并不似不怒和尚一样张扬,只朝着两人抬抬手,言简意赅,但却分外坚决,“多谢!”
见得这样一个阵仗,宁宣和姚洗月才知晓,这个方息壤在晋人英雄会内所寄托的东西,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自己这个个体。而是成为了某种精神上的信仰,在方息壤出现之前,这群人纵然武艺高强、各有本领,也只能够东躲西藏,远去他乡,在阳首城得不到半点尊重和对待,是方息壤让他们凝聚在一起,并且拥有了未来,也拥有了期望。
不过很可惜,方息壤心中根本没有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并不似他们所想象中那样一个救世主。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晋人注定在这一代之间重新执掌阳首城,他们这些元老们在不远的未来,肯定一个个都是和自己的祖辈一般的大人物,即使这对他们是个谎言,也绝对是善意的谎言就是了。
宁宣虽知道了这美丽的泡沫如何虚假,却不准备将其戳破。
石昆仑则和苏嫦一般围拢上去,检察方息壤浑身上下,伤势如何,好半会儿才松了一口气,“会长无碍,只是有些内力枯竭,精力损耗……看来那道士着实是给会长一场恶战!该死,不知道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也敢在我们晋人英雄会撒野!”
在过来的时候,方息壤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了,所以石昆仑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宁宣也不怕方息壤有什么心思,反正他和莽古麻之间已经约法三章,方息壤不管要做任何事情,都逃离不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局。此时此刻的阳首城暗流涌动,隐藏的高手颇多,早已经不是以前莽古麻一手遮天的地方了,方息壤也不知不觉间,深陷大鼎战争之中。但他连一尊古魂都未有,自然只能够依附这些命定者。
再说,他但凡有什么心思,姚洗月这么个玄关境的人物就在一旁,翻手之间就能够将方息壤打杀,他也未敢造次。
一路欢欢喜喜,方息壤回到了当日接待宁宣的大厅。
不过现在宁宣到来这里,便又是另一番待遇了。前一次几乎也和鸿门宴差不多,方息壤对他没什么好意,其他人也因让方息壤对赤族欠下人情,而对他颇有成见,再加上宁宣自己拿出激进态度去试探方息壤的意思,以至于大打出手;但这一次,他仍然是一般作态,周围那些夺魂道人、不怒和尚、石昆仑、苏嫦却都不敢无礼,对他十分尊重。
在这一路上,方息壤也讲述着当日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讲述中隐去了烈龙霞的存在,将那冲天的火光推到玉蟾子的身上,说是此道兼修雷法、火术,前来刺杀自己。他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而方息壤一路逃跑到了晋人一条街,恰遇上宁宣相助,救下了他。
“火雷兼修……”见多识广的夺魂道人皱着眉头,捻着胡须分析道,“道家自古以来,都有雷法修行,这自不必多说。如龙孽虎煞山的五雷天心正法,大罗山太平教的子母如意阴雷,真武荡魔宗的太极神雷……这点上有许多可能,不见到施展手法,难以说得清楚。可火法上的修行,却是极少的。再要火雷兼修,只怕……只怕……”
“有什么只怕的,我看那雷法是道士自己的本事,火法却未必就是了。”不怒和尚叫嚷起来,“那火劲我经受过,一听了描述就心里熟悉,定然是红毛鬼内传的《火精五变》。这道士分明是个晋人,却为了《火精五变》的传承,前来刺杀我们家会长,如此便是真相!”
石昆仑和苏嫦对视一眼,齐声道,“我觉得三哥说得有理。”
“尚未见到真人,不能如此武断。”夺魂道人皱了皱眉,但旁人已经不搭理他了。
不怒和尚站了起来,朝着宁宣一拱手,“此番若没有暴雪先生相助,我们晋人英雄会只怕就此分崩离析。红毛鬼想要毁了和尚我的第二个家乡,不能怪我和尚不给他们面子。老四老五,你们俩跟上来,我们去捣毁他们一些建筑!”
三个人已经跃跃欲试起来。
“三哥、四哥、五姐,还请住手!”方息壤面色焦急地一抬手,招呼三人停下,“不管这次事情如何,都算作是揭过,你们不准再提!”
接下来,自然是其他几人大呼小叫,哭天喊地。
而方息壤面带坚忍,忍辱负重。
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出戏码。
宁宣在一旁看得想笑,他自然知晓,方息壤不准他们再提此事,可不是为了保护晋人英雄会,而是为了避免此事泄露。
要是真让这群人去闹出大事,反而把玉蟾子逼了出来,他是否火雷兼修根本掩盖不住,一看便知。到时候有人怀疑起来,难免有暴露他与烈龙霞关系的危险。
不过在他人眼中,就完全是方息壤顾全大局,甘愿对自己被刺杀之事忍气吞声、视若无睹,一时间其他人都既是感动,又是惭愧,心中对方息壤更加佩服,更加忠诚。
宁宣也对方息壤有些佩服了。
这个方息壤,属实把这一套玩明白了。
若放在前世,他一定是那种玩弄人心的PUA大师。
他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善于利用别人的友情、信仰、真诚,这是许多阴谋家、政治家所不相信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些不相信它们存在的人,用谢易的话来说,根本算不得大恶人,因为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一个东西客观存在于那里,却选择驳斥其存在,这简直是个小孩子在玩扮家家的游戏,一旦世界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就哭着闹着不承认其存在的合理性。
这种人连恶人都称不上。
像谢易这样的大恶人,非但承认感情的作用,甚至非常愿意相信感情是一种伟大的东西——所以他要用自己的自私驾驭自己的欲望,达到天性的圆满、自我的大成,真真正正成为无所顾忌的人,这就是真人道。
方息壤很有走向真人道的趋向,因为他既相信感情的作用,又丝毫不受感情的影响。
他只是将感情、信仰这些在他人看来珍贵的东西,用一种巧妙而精细的手法,编织成自己的一种伪装。就好像一个善于剪裁服装的人遇上了一匹好布,一个善于画山画水的人遇上了一处靓丽的风景。他走在其中,却又随时可以脱身出来,这样一个人除了力量之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方息壤的身前身后,随时随地都有一群为他献身的人,这些人打从心底觉得他是正义的,而他所要对付的人都是邪恶的。这比单纯为人所恐惧的人而言,无疑更上一层楼。
他认为莽古麻很可怕,其实在宁宣看来,方息壤和莽古麻一样可怕。
莽古麻的可怕在于他的舍得,而方息壤的可怕在于他的虚假。
“但你其实并不怕他们,你所谓的可怕,只是一个很异常的人,试图站在普通人的视角去描述自己的同类,以此显得自己很正常而已。”谢易却在这时候说,“其实你们三个人里,恰恰是你觉得他们稀松平常,他们两个对你如临大敌。”
宁宣问,“我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
“你认识我啊。”谢易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有老子这样一张底牌,谁不怕你?谁敢不怕你!”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答案,谢易想,莽古麻和方息壤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存在呢?
他们真正害怕宁宣的地方,就在于宁宣是宁宣而已。
不过这点他不准备告诉宁宣,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喜欢夸别人的人。
方息壤和自己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姐彼此之间玩了一会儿大义在身不得不退的戏码,才说到正事儿,也就是莽古麻和暴雪书生要在此地见面的事情。
这个消息,震得在场人都脸色一变。
莽古麻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就好像具备着某种魔力一样,让他们无法不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心神剧颤。
这些人年岁都不小,最小的苏嫦也比方息壤大十岁以上。在他们习武成名的那个时候,恰恰也是莽古麻执掌风云、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这一代的晋人武者,被这个沉甸甸的名字给压了不知道多久,难以有喘息的时候。
即使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不得不为之神色惊变。
“我和莽古麻神交已久,正适合谈一谈。”这时候,宁宣老神在在地开口了,他一出口,就给人一种镇定精神、安稳人心的力量,“这是我拜托方会长的事情,还望诸位也为这件事情费一费心。”
在场几人,都想到宁宣的武功。
之前两招击败不怒和尚,已经是闻所未闻。更不提那火雷兼修的道士追杀得方息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宁宣却又将其击败逼退,保下方息壤一条性命,更让他的形象神秘强大,莫测难量。
夺魂道人沉声道,“暴雪先生和莽……那人要在我们这儿做什么?”
“我要和他见上一面,谈一些事情。”宁宣平静道,“不,更准确来说,是他需要和我见上一面,谈一谈事情。”
我和他谈,他和我谈。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可是主次、王臣之间,已经无需多言。
宁宣是主,莽古麻才是次!
宁宣是王,莽古麻才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