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邂逅之后,李如瑾对魏良辅的厌恶更是与日俱增。虽然太后也结结实实地修理了这厮一顿,但魏良辅表现出的超级隐忍却让他这个仁寿宫大总管更加心惊肉跳起来。
“咬人的狗不叫,咋呼的狗反而不咬人”——李如瑾宦海沉浮大半辈子,这样浅显的道理又岂会不懂!你想啊!不是怀有什么企图、包藏什么祸心,他凭什么要忍?
但李如瑾没有声张,此后好长一段时间,这个讳莫如深的老太监都在暗暗观察,——哼哼!只要是个畜生,总有一天尾巴会露出来的。
甚至当吴立业四处奔走、联络人气揭露魏良辅罪行的时候,也被他客气地打发走了——毕竟这都是你老吴的猜测!这事儿一出来,那可是蛊惑皇上的大罪啊!再说证据呢?你老吴没凭没据就闹腾的满城风雨,不打草惊蛇才怪呢?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这个异常淡定的老太监再也坐不住了!
吴立业死了,并且恰恰就死在这个小魏子手里——也太凑巧了吧!这吴老哥死的时候只有魏良辅在场,那发生了什么谁又能说个清楚?
不能再等了——这样下去或许真要坏大事儿了!
鳞次栉比的南蜀皇宫绵延十几里,如一条巨鲸虎踞龙盘了小半个锦城。瑟瑟秋风中万籁俱寂,宫人都已睡去,只有偏安于一角的仁寿宫灯火依旧。
水晶宫灯散发出灼灼光华,将偌大个寝宫照得如同白昼。宇文宜臻依榻而卧,身后一个老太监垂手而立。
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袍脚上的琉璃小珠软软坠地,摩挲有声。细细银线勾勒的金红色牡丹显尽雍荣华贵。虽已年近半百,但隐隐显露的窈窕身段依然迷人,吹弹可破的皮肤白皙胜雪。
绝美的笑妍映入铜镜,并没有一丝老去的迹象。长发随意挽起,用象牙雕花的梳子梳成松松的飞星逐月髻。珠钗上垂下细细的羊脂白玉流苏零零轻响,煞是好听。耳垂上一对白玉珠缀微微颤动,衬得脖颈愈发的修长而优雅。琥珀项链在宫灯的照射下泛起微微光泽,皓腕上一对独山透水的碧绿翡翠镯子,更衬出绝代芳华。
看着身前打盹儿的宫女,宇文宜臻一边取下青葱葇夷上的寒玉指套,一边笑吟吟地吩咐:“蛛儿!困了就去睡吧——”
“啊——”小宫女惊叫一声直起腰身,仰起小脸不服输地看着宇文太后:“蛛儿不困!娘娘还没有歇着呢?蛛儿怎能去睡?”她连揉几下眼睛,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呵欠。
“呵呵呵!”女人的笑声如潺潺溪流:“蛛儿你这又是何必呢?哪一次你不是在我前面睡的?快去吧!没有人非要你陪着——”宇文宜臻轻抚蛛儿的肩头,慈祥的面容显尽慈母情深。
“我不嘛——”蛛儿撅起了嘴巴:“这一次我就要在娘娘后面!”
“蛛儿!怎么这么没个眼里架儿,太后让你去你就去呗!”身后的李如瑾轻声呵斥道。
许是太后平时就善待下人,许是多年来仁寿宫形成的宽松祥和,许是一贯常有的“以下犯上”。虽然有大总管的呵斥,但是娇小的蛛儿却并不买账:“我就不去!要困了你去睡吧!我还要陪着太后呢?”说完小嘴巴一扁,不敢示弱地盯着心急火燎的李公公。
此时的李如瑾巴不得这小妮子赶快走,好给他机会向太后禀明魏良辅身上潜藏着的危险。但偏偏今天就碰着这么一个没眼色的主。
“你——”李如瑾一时语塞。
“呵呵呵——”又是一串畅快的笑声:“好了!蛛儿的好意哀家心领了!快去睡吧——”
看着蛛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苍茫的暮色中,宇文宜臻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惬意把玩着手中的茶几上的暖玉指套:“小李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如瑾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恕罪!奴婢真得不是有意欺瞒太后!奴婢是心急如焚但却不知如何说起啊——”虽然他知道宇文宜臻体恤下人、轻易从不让他们下跪磕头。但他也知道自己所有说的事关重大,由不得他先行大礼。
“小李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宇文宜臻险些被李如瑾突如起来的莽撞吓倒,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不住磕头的随身太监——跟了自己大半辈子,她了解这个一贯稳重、谨慎的仁寿宫大总管,不是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这样的。
“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哀家的规矩——”女人放下手中的指套:“好了!恕你无罪,说吧——”
李如瑾这才抬起头,却早已是老泪纵横:“太后!吴老总管他死得冤哪?你可要给他做主呀!”
“吴总管?你说的可是前两天死去的吴立业?”女人忽然抬起头。
“正是他!”看到女人有所反应,李如瑾登时来了劲。他立刻直起身子,生怕漏掉一个字:“正是先前的紫宸殿总管太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去做了御膳房主事——”
“小李子,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宇文宜臻柔和地问道:“这个吴老太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和那个魏良辅有仇想伺机报复,不想反送了自己的命!”
“宫里都是这么传的!但奴婢认为不全是这样——”李如瑾突然抬高了声音:“小李子冒死进谏,这魏良辅不是好东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豁出去了,过了今天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清了。
“哦——”女人不禁一愣。
“这魏良辅进宫就不清不楚,然后每一件蹊跷的事情也都有他。虽说这吴老太监和他不对付,但吴立业这人我了解——他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和人动刀子的!”
“说下去——”女人的脸色渐渐沉寂下来,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寒霜。
“这个人魏良辅,太后你前一段时间也见过!奴婢感到奇怪的是:这家伙平白无故被太后责罚了一顿,却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申辩反抗!这不合常理呀!他没有必要这么隐忍——”李如瑾索性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还有就是吴老太监出事儿的那天晚上,只有这个魏良辅在场。发生了什么谁也没有看见,自然就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或许也可能就是他杀了吴总管!”
宇文宜臻不再说话,静静倾听着李如瑾的絮叨,她的身体开始渐渐僵硬,最后索性站了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房间中死一般的寂静。李如瑾默默伺立在女人身边,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小李子,哀家听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也全都是自己的猜测!你说这些有什么真凭实据吗?”沉吟许久的宇文宜臻终于开口了。
李如瑾愣住了!这是预料之中的,同时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向太后禀明的原因。作为母仪天下的太后,不可能像他一个下人一样张口就来。君无戏言——没有证据说什么都站不住脚!
“这——”李如瑾嘴角抽动着,虽然知道空口无凭站不住脚,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太后!奴婢用这条狗命担保——这魏良辅绝对有问题!”看着面无表情的女人,他索性又跪了下来:“再说了!奴婢一直怀疑——前段时间皇上的不理朝政和搬进君临的事情,也一定是这小子拭的坏!”
“啊——”女人不禁又是一惊。
“太后!能不能让内侍省查一查——”太监干政是大忌,李如瑾狠了狠心终于说出了最要命的一句。
“嗯?”女人脸色一寒,两眼直视着跪在地上的李如瑾,但随即又缓和下来:“小李子!这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为了一点扑风捉影的事情,就调动内侍省也不妥!还有这魏良辅毕竟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经皇上允许就私下调查也不应该呀!“她像是在说给李如瑾,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哦——”无尽的失望再次爬上李如瑾白净无须的面孔:“那就这么算了——”
女人没有理会李总管的话语,再次陷入长久的深思。
片刻之后,宇文宜臻抬起头:“今天太晚了!就明天吧——”看着一脸疑惑的李如瑾,她接着吩咐:“你把那个小魏子带到仁寿宫——”
李如瑾终于长出一口气——唉!聊胜于无吧!好在有一个结果!
就在他服侍女人睡下、踏出宫门的一刻,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小李子!今天哀家就不怪你了,记住——太监不得干政!”
李如瑾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是比猴还精的人,所以谁也不愿意先说一句话晾了自己的老底儿。一路上不住的有大小宦官宫女请安打招呼,但两人却全然充耳不闻!
已是日上三杆,和煦的阳光慵懒地照在锦城的每一个角落。穿行于高大巍峨的宫殿和宫墙之间,耳畔一缕轻风肆意地吹拂,听着鞋底儿踩在宫砖上发出响声,魏良辅不禁一阵阵心惊肉跳——似乎那沉闷的脚步声不是踩在地上,却像是一把凿子狠狠凿进自己的身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