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昆仑,光明顶下的陆吾江,便像一条张牙舞爪、起伏狂搅的怒龙,带着汹涌波涛,延绵无尽地向东一泻千里。这截江流被两旁蓦然收窄的崖壁紧夹,江底又遍布怪石暗礁,从而冲积成一个个择人而食的急漩,凶险万分。
魔教大明尊杜仲傲然卓立在高崖边,俯瞰三十丈下这条波澜壮阔的急流,身似高山巍峨,心如古井不波。
他望之便若三十许人,样貌近乎妖魅的俊伟,周身皮肤莹白如玉,绝无丝毫瑕疵。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中分而下,随意披散在双肩之上,迎风肆意地狂舞着,仿似临江仙人一般直欲乘风而去,却使人油然心悸。
他身后立着的两人,服饰一黑一白,亦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异意味,应是仆从之类的角色。
杜仲忽觉心头一动,默思良久,哑然失笑,摇头低语道:“有意思,有意思,青龙奔雷,毕竟不甘寂寞!”身后黑衣仆人踏前一步,恭声问道:“大明尊有何口谕?”
杜仲也不回头,淡然回道:“无甚大事,着妙风即刻下趟江南,顺路问一问晁错……”
灵鹫峰,般若寺里青灯古佛,檀香袅袅,众僧人在阵阵木鱼声中虔诚地作着晚课。一名中年僧人举起鼓槌,敲打着一面硕大的鼓,先缓后急,声音低沉而深邃,急似万马奔腾后,忽又戛然而止。
一个苍凉的声音响起,似是一段往生咒地哼唱,随后众僧人开始一起诵经,初时悠扬婉转,伴着钟磬木鱼之声,缓慢而有节奏的唱诵之声便充满了整座大殿。
莲华首座宝相**地端坐在讲经台上,俯瞰着世间红尘万丈,不嗔不喜不悲不乐,超然于万物之上。他面前一方小小供桌,置有一盏古朴精巧的小小油灯,油灯上一朵小小的焰火,宛若一朵小小的红莲。
莲华首座蓦然一摇掌中的宝铎,只听“叮”地一声清响,整座大殿里的僧人齐齐诵一声“阿弥陀佛”,尔后便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莲华首座缓缓说道:“一念红莲绝千古,十界皈依无纤尘,识得此念是何物,世间炎凉少一僧。不空师兄业已证得罗汉果位,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咒,今日即可毕了。”
众僧齐声唱道:“谨遵首座法旨!”莲华首座缓缓抬头,目视东方,眼中异采一闪而过,殿外宝幡随风舞动,莲华首座忽然心动,花开见佛,幡动即是心动。
下首雷音法王立起身来,稽首道:“首座,因何心动?”莲华首座摇摇头,口占一偈道:“是名般若,是名微尘,遇朱雀兴,逢青龙亡!”雷音法王不解道:“还望首座明示!”
莲华首座缓缓道:“朱雀了无踪影,青龙却重现人间,你既不惑,即是有缘,这便去一趟江南吧,我那徒儿无花也在那东海之滨……”
钟山之巅,黑水之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漫天犹在落雪,翩翩联联,轻轻悠悠,像洁白的鹤羽,点缀着这水瘦山寒的世界。天际几只秃鹫瑟瑟飞过,传来几声凄厉的鸣叫,惊落了松枝上的几捧浮雪,周遭愈发显得寂寥与落寞。
一叶孤舟泊在黑水畔,船身俱冻在冰河之中。一位身披蓑笠的高瘦男子赫然端坐船头,朔风中独钓一江的寒雪。
飞雪飘零中,一名黑衣少女手执朱红灯笼,娉娉袅袅地踏雪而来,但见她黑纱曼舞,冰肌玉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犹如雪地里轻盈不可方物的精灵,身后竟无一丝一毫的足迹。
须臾,她便盈盈俏立在蓑笠男子的身后,漠声禀道:“师尊,敢问您以无上神念唤衣儿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那蓑笠男子正是北满天命教教主烛九阴,天命教乃是北满国至高无上的护国法教,其教主更是身份地位堪比帝皇之尊,便是北满皇帝见着他,亦是不敢托大,甚至不敢并列于前。
烛九阴兀自盯着眼前的那一线钓丝,淡淡地说道:“你看这漫天的飘雪,纷纷扬扬,银装素裹了这苍茫大地,可是多么地妖娆,衣儿,你可曾为之动心?”他的声音悦耳动听且富有磁性,令人莫名其妙地便产生一种直欲顶礼膜拜的错觉。
黑衣女子依旧冷若冰霜,并不搭言,烛九阴继续柔声道:“春雷乍响,青龙乍现,转眼间便会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有道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冬去春来,不外如是!衣儿,你去趟东海吧,嘉庆皇子恐过犹不及。”
黑衣女子漠然地冲着烛九阴作揖一礼,转身便袅袅婷婷地重新走入了风雪中。良久,烛九阴忽然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右手将那钓竿往上一提,一条红鲤便鲜蹦乱跳地跃出水面。
江夏府,春江花月楼。平日里这个时辰,正是楼内女子起床更衣、梳洗打扮的时刻,可是今日二层偏楼里,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凄凉哀怨,催人泪下的胡琴独奏声。
艳压群芳的头牌花魁宁怜儿正没精打采地用胡琴弹奏着一曲潇湘夜雨,她已是反反复复弹奏了不下八九回了,愣是将一曲清新脱俗、淡淡乡愁的小曲儿演绎得悱恻缠绵、如泣如诉。
厢房正中摆着一台大圆桌,上有红烛两支,烛火忽明忽暗,随风跃动不休。此时菜已凉,酒已残,一名花白头发、落拓不羁的青衣道人正醉眼惺忪地斜倚在一名素衣少女的酥怀里,合着节拍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大腿,似是熏熏然陶醉其中。
清风拂来,烛火闪烁,那青衣道人突地“咦”了一声,面向东方缓缓睁开他那双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浊眼,神色微凝,若有所思。
宁怜儿倏地一惊,琴弓不自觉地向上一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铮铮”声,那悠扬委婉的胡琴曲便戛然而止。
青衣道人眼内神光一闪,一双眼眸登时清澈似水,澄净如初,他冲着宁怜儿笑了笑,温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条小小的青龙小小地扑腾了下,算不得什么。”
宁怜儿乖巧地点点头,琴弓拉满琴弦,依然还是那曲潇湘夜雨……
天姥山,梧桐细雨,甚是凄清,一名中年白衣女子痴痴地坐在青竹楼里,望着楼外梧桐叶上的雨滴,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一名婢女打扮的少女盈盈走入楼内,将油纸伞儿放在楼梯边,走上楼来,万福道:“大娘,热汤已给您备好了,便请下楼沐浴更衣吧。”那中年白衣女子点点头,随着她款款迈下了青竹楼。
推开侧楼浴房的竹门,便是一个齐眉高低的浴桶,其间热气腾腾,水雾弥漫,浴房里处处花香四溢,令人乐而忘忧。那中年白衣女子梦呓般地褪去遍身衣裳,轻轻踩上浴桶旁台阶般地案几,纤弱秀丽的背部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近乎一种妖异般地魅惑。
浴桶里洒满了栀子花瓣,越发显得那桶沸水清澈见底。她缓缓伸出右足,蜻蜓点水般地试了试水温,感觉尚可,正待步入浴桶之中。却见她秀眉一蹙,疑疑惑惑地转头向东,美眸里尽是凄迷之色,分外楚楚惹人怜。
她闭目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几日来的惆怅细雨,便是拜那青龙所赐,究竟是吉是凶?究竟为善为恶?”
灵甑峰上的那一声龙吟,那一阵奔雷,那一场滂沱而下的骤雨,倏忽之间,便在冥冥中惊动了这世上武道巅峰的五大强者,也便是这世上硕果仅存的五位武学大宗师!
只可惜燕然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经脉如同电火灼烧,痛得他连声长嘶不已,便如天际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霹雳!
青龙之魄挟着那九天惊雷,追风逐电般地在他全身经脉里肆意狂奔,初时,煌煌然排山倒海,渐渐,戚戚然长流不息,不知不觉中,已是和他浑然一体,他即是青龙,青龙即是他,再不分里外,再不分彼此!
狂风暴雨中,燕然状若天神地立在天地间,真气过处,随手一刀,即是风雷滚滚,声势愈发不可一世。
燕然倏地拔身,径往三绝宫方向掠去,但见西北方两个九人剑组如影随形地拦在当前。他当即手腕抖动,长刀于瞬息之间连斩出十八刀,便有十八声惊雷似乎同时射出,每一雷均炸在一名男子右腕上。众人只觉得腕上一麻,手指无力,十八柄长剑一齐抛落在地下。
众人惊骇之下,急忙后跃,察看手腕伤势,但见手腕上皮肤焦黑一片,一点鲜血也没渗出。众人暗暗吃惊,均想这妖人虽然邪异得紧,倒还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斩下各自的手掌倒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阵中那粗豪男子更是恚怒,明知燕然未下绝手,只是雁荡剑派实在颜面无光,何况若让如此强手闯进三绝宫,后患更是不小。他当下连连发令,收紧阵势,心想一百零八人四下合围,将你挤也挤死了。
燕然因为那轰雷闪电,心切察看自己究竟有何伤势,早已是无心恋战,瞅准空档,几下起落后,便已掠到了那湖水边。但见眼前一片水光,他全身经脉内却仍是沸如滚水炽如火灼,突然福至心灵,便再也按耐不住,飞鱼般地窜入水中!
雁荡剑派众弟子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听扑通,扑通数十声连响,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湖水中。最后数十人已是踏在别人背上,这才在岸边停住脚步。有些人不识水性,在湖水中载沉载浮,会水的人急忙下水施救。一时间,众人拖泥带水,大呼小叫,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