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高一尺,道高一丈,范弘道能赢一次,他的对手就会想出新的法子。最后到底是佛高还是道高,全看各自本事了。
却说这几日,范弘道就呆在大兴县南城分署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专心等候着吏部消息。但申大公子却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三番五次的提醒范弘道,应该去找找门路,不要在外放问题上被坑了,打发到广西赣南这种地方。
范弘道却依旧淡定,如果顾宪成这帮人真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动手脚,将他分配到边荒难乱之地,那就是彻底不要政治脸面了,毁的是清流自己的声誉。大不了他范弘道再上演一出挂冠辞去的戏码,看到时候下不了台的是谁,一个临时工官位有什么可惜的。
又过了两天,吏部终于挂出榜文,宣布了这一批次的地方官员铨选名单。范弘道的名字赫然在上,后面则是“山东布政使司东昌府聊城县署理县丞”等字样。
这让一群等着吃瓜的群众小小哗然了一下,这个地方不是坏,而是太好了啊,没想到居然给范弘道安排了这么一个好去处。
大明朝有一千多个县,到底哪些是好去处哪些是不好去出,老官僚心里都有一杆秤,外人却未必看的清这些门道,只有老手们才明白。
像是江西赣南、广西、陕西北部、郧阳地区,都是知名的苦去处,地方偏远,民变多战乱多,弄不好就全家火葬场,到了八辈子霉才会分配到那里。
又比如说江南繁华之地,乃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在外人想来,那里的知县就一定是好职位?事实却未必!
江南地方赋役负担极重,稍有差错,地方官就要吃责任;而且江南读书人多,市井风气刁钻,人民群众喜好诉讼,衙门事务极其繁重;况且江南达官贵人豪绅显宦遍地都是,一个地方官管又管不住,得罪又得罪不起,所以在这里做官根本舒坦不了。
那究竟有那些地方是外放官员眼里的香饽饽?首先这个地方不能穷困,有产出有商旅,经济基础要好。其次,这个地方民风要淳厚一点,不要动辄出乱子。第三,这个地方不能太偏远,要交通便利,最好距离京师也别太远。第四,这个地方不要在藩王王府的地盘上。
如果四者齐备,那在外放官员眼里,就是千金不换的最好去处。这样的地方,全天下都没多少,大概两个地方集中最多,一是山东的运河沿岸各州县,另一个是荆湖地区的那些新鱼米之乡。
这两个地方都是本土物产丰饶,民风又相对敦厚,同时还处在交通要道上,还挨着江河,如果周边没有藩王王府,那简直就是外放官员的最佳任职地区,其中又以山东运河沿途诸州县为最。
自从成祖永乐皇帝决意迁都北京后,为解决京师粮食问题,重新疏通了山东境内的会通河,从此江南漕粮北运京师必定经过山东。
南北大运河的全线贯通,又带来了商业的繁荣,从此山东鲁西运河沿岸各州县进入了迅速发展的快车道,繁荣兴旺程度几乎仅次于江南地区。
临清、济宁、东昌、德州等山东府州也一跃而成为天下有名的都会城市,而聊城县则是东昌府的府城,大运河沿途的九大商埠之一。更关键的是,聊城距离京师并不算太远,水路也就一千里,上任路途舒适度很高,堪称数一数二的外放好去处。
所以吃瓜群众看到吏部榜文,将范弘道分配到聊城县,顿时都惊呆了,与想象中的状况简直是南辕北辙。
按照大家猜想,焦点人物范弘道的去向肯定是个博弈过程,根据一般规律,在非关键性官场事务上,博弈的结果往往是中庸的。所以范弘道的去向,大概率应该是一个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的低调县,不是聊城这样的上上地方。
当即就有人在榜单下议论起来了,更有与清流势力走得近的候选人心中暗暗愤愤不平,怎么顾宪成与赵南星如此软弱无能,这时候不给范弘道使绊子还可以理解,为何竟然给了一个仇家如此上等的去处。有两个性子急的,直接去文选司找顾宪成询问因果了。
当然也有人在榜单下大造舆论,说顾大人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在公事上不掺杂私人情绪等等。这都是常规操作,如果连这都不会也就不是清流了。
等消息传到大兴县南城分署,申用懋申大公子目瞪口呆,没想明白为何范弘道有这种好运,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这运气也太惊人了,还是说他们被你连续折损了几次,这次终于学聪明识相了?”申大公子忍不住对范弘道说。
范弘道却没有太多兴奋之情,很淡定的说:“常言说当局者迷,我看这次是当局者清。怕是不会那么简单,必定别有内情。具体怎么样,我也没想通透。”
申用懋利用自己的官场常识分析了一下说:“聊城县署,论其最不好的地方,无非就是个附郭县。府县同城,县衙在知府眼皮子地下,就要有点难受。所以俗语云,三生作恶,今生附郭。”
本来是申大公子随便扯了几句,但却给了范弘道一点灵感,范弘道仿佛抓住了什么,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如果知县去上任,和顶头上司知府同城,那会比较难受,如果遇到不对付的知府,那就更难受。
从这个思路拓展开去,那么县丞上任,在附郭县遇到的上司更多,知县、知府、府同知、府通判、府推官都能算上司,而且这样运河要道还驻扎有卫所。
假设顾宪成那些人不安好心的话,范弘道忽然有预感,这么多上司里绝对有清流势力的人,甚至很可能就是知府知县这样的正堂官,那么就会让自己难受到死。如果找到什么差错,治自己的罪也未尝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范弘道忽然觉得这个别人眼里的上上之县不那么好玩了,鬼知道埋伏了什么。范弘道正要把自己所想与申大公子说一说,便看到门子在外面禀报:“吏部侍郎赵老大人传了话过来,请范先生明天去见见。”
这个赵侍郎自然就是年事已高,被人看做等着退休的冷板凳的赵志皋。申大公子愕然:“你什么时候又搭上了少冢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