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瞧她反应,欣喜若狂。
他重生醒来后,就四处寻找她。然而,由于各种阻隔,他迟迟不能成行,最后成行后,却又遍寻不着她。
待到天下初定,自己的阿爷又陷入与伯父叔叔的太子之争,四处都是危机。自己的母亲便绝不容许他踏出太原一步。最终自己的父亲玄门之变成为赢家,问鼎天下,全家人才算松一口气。
阿爷将他与母亲接到长安,他还没来得及成行,吉利就携大军袭击长安,他再度被耽搁。于是拖拖拉拉就到贞观元年,这一年,一过完除夕,他就以狩猎为名出行。根据先前派出的手下查探的情况去查找。
那时,他听闻的结果那位上辈子李代桃僵嫁给他的杨氏六房幺女竟然是个不祥之人,而且还是个形貌痴傻之人,被关在洛水田庄。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懵了,难道上天让自己回来,不是为了弥补他对她的亏欠么?为什么她不是前世里的她,那样光华夺目。
他觉得恐惧到了极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空中涌起的密云,觉得脑袋空空的。
“汉王,是否去瞧瞧?”身后是贴身的护卫队长杨初。
他还是没动,一言不发。杨初也站了许久,才又说:“若是按照汉王所言的生辰八字,就是杨敏芝无疑。再加上她出生时的光华动静,多半就是汉王所认识的那位仙女转世。”
是的,他为所有人描述了梦中所见的仙女,他要在这一世给她套上神圣的光环,多一重保护伞。可他满怀期待地与她相逢,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在忐忑而焦急地等待意中人的出现,却没想到等待来的是这样一种结果。
“汉王!”杨初又喊一声,说,“弟兄们奔波日久,再三查证了此事。”
“走吧。”他一挥手,只觉得天空中的密云更厚。
一行人直直往洛水田庄去,在河的对岸,恰好瞧见有人将一个女孩踢入滚滚洛水,扬长而去。杨初一句:“快救人,那是杨姑娘。”
他一颗心瞬间快要崩塌,顾不得什么,一路狂奔,跳入冰冷的水里。
江承紫,无论你是痴了傻了,还是你不曾回来,你都是你。他内心这样呼唤,然后在水里抱住她的那一刻,一颗心倏然安定下来。
起起伏伏,沉沉浮浮的水中,他瞧见她的这一张脸,赫然是千回百转想念的她,虽然比上辈子初见时稚嫩许多。
也许这一世与上一世真的有区别吧。至少,他们之间的相见提早了好几年。
“阿紫。”他顾不得漫天的水,低声喊着一句。
最终,她施施然睁开眼,问了一句“你是谁”时,他只觉得晴天霹雳,只不过这个霹雳让他觉得霹得正是时候。
因为平素形貌痴傻,不能言语的她开口说话。而且她说话时的眼神,他一眼就瞧出来,就是他等待的那个人,错不了。
那会儿,所有的寻找与等待都似乎值得。所有的长途跋涉都有了最美好的归宿。
“阿紫,阿紫。”他在她昏迷后,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地喊。
这回,他情不自禁喊出“阿紫”这个称谓,她的反应更证实是他的阿紫回来了。
“你是谁?”江承紫只觉得很诡异,以前就听他叫过自己“阿紫”,那会儿,她只当他是发音不准,误叫。可如今看他这神情姿态,可以确信不是误叫。
“我是杨宸,长安杨氏,只此一家,我亦是阿念,戴着银质的面具掩饰身份,帮父亲谋天下事。”他缓缓地说。
这都不是江承紫所想要的答案,所以,她摇摇头,说:“不,你为何叫我阿紫。”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在想怎么跟你说。”他缓缓地说。
江承紫“嗯”一声,随后便说:“你慢慢想,我可慢慢听,我不急。”
他哈哈一笑,说:“可我饥饿难耐。我们先吃饭再说。”
江承紫早已饥肠辘辘,虽然洗澡时,偷偷吃了几块糕点,但丝毫抵不住事。尤其是现在长身体的时候,一会儿就觉得饿了。
“好,饭后再聊。”江承紫与他一并前行。
夜风微凉,月色怡人,江承紫与阿念一并入了正厅,正厅里是杨王氏亲自操持的家宴,用以款待恩人。因为为了让江承紫低调些的缘故,江承紫让阿念承了这一份儿救命之恩。只说她前去,也是他帮忙,否则她一个小女孩哪里来的冲劲。
杨王氏知晓其中缘由,虽然她平素也架不住虚荣,喜欢跟一帮夫人们秀孩子,但她也有分寸,有所为有所不为,便也不多说,只将阿念当恩人来款待,原本,阿念先前以杨宸的身份可是将自家女儿从洛水里救上来的,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杨宸本来就长得仪表堂堂,又颇有英气,虽还稚气未脱,但一举一动让人觉不出丝毫的幼稚。杨舒越听闻三番五次有恩于杨氏六房,连念卿都是他的手下,更是感激莫名,频频举杯。
因是夜宴,受不得觥筹交错的恶习。杨舒越虽是文人气质,但这种俗气的饮宴还得要按照规矩来。杨宸功夫不错,但酒量实在不行。
初唐的米酒跟江承紫在现代吃的醪糟差不多,酒味不浓,杨宸也就喝一杯,就醉醺醺的,斜倚在座位的垫子上。
杨舒越没想到他酒量如此浅,便说:“十分抱歉,不知杨公子不胜酒力,是在下不知礼数。”
杨宸醉眼朦胧,摆摆手,说:“杨伯父太客气,是晚辈不胜酒力,与你何干呢。再者,晚辈从前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杨舒越颇为奇怪。在这个年代,没有谁会滴酒不沾,这是最普通的交际。
“嗯。我滴酒不沾,须保持高度清醒,不敢让我所从事之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杨宸回答,一边回答一边瞧着江承紫,醉眼朦胧,神情放松。
江承紫只觉得被他的眼神瞧得很不自在,却又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起身说:“公子似乎不胜酒力,来人,扶公子去休息。”
杨宸摆摆手,说:“阿芝,我还有话跟杨伯父讲,你却莫着急。”
“我——”江承紫被他这么一抢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却是笑起来,努力坐正身子,缓缓站起身来,说:“伯父,晚辈仰慕阿芝已久,不知可否央求伯父将阿芝许给晚辈。”
江承紫打死也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这个时刻,亲自向杨舒越提亲。
杨舒越大约也没想到,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胆,且不合礼数。所以,他一句话一出,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我可否叫你一声阿念?”杨舒越在沉默许久后,才问。
“当然。”杨宸回答。
“你别胡闹。”江承紫不悦地喊。
他却只是笑,说:“阿芝,你得是我的。”
这话说得赤果果,还大逆不道。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大唐,这样的话说来也是极其让人震惊的。
“你,胡言,我只当是酒话。”江承紫气得站起来跺脚,只觉得羞怯得很。
杨舒越也蹙额道:“阿念,我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即便是皇家联姻,也得问一声杨氏同意与否。再者媒妁之言,三聘六礼,杨公子年少不懂礼数,情有可原,望今日莫要说了。”
杨宸却是一摆手,说:“杨伯父,非也,我今日向你求娶阿芝,并非正式,只是希望伯父莫要将阿芝许给他人。”
“公子这般年纪,若是长安高门大户,定是有婚约之人吧。”一直不说话的杨王氏忽然询问。
江承紫这才想起先前那程咬金的小儿子也是这般说的,他是有婚约之人。
想到此来,她也不舒服,倏然起身道:“杨公子太胡闹,你是有婚约之人,却对我这般轻浮。”
“阿芝,你莫恼。”他有些着急了,也有些后悔操之过急。因为方才喝酒之间,他忽然发现这一世的阿芝似乎比上一世更厉害,更光华夺目,尽管他觉得阿芝已经在尽量选择低调。
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是害怕,害怕阿芝被别人抢走。像她这样璀璨之人,万一被人抢走了,或者中途出现什么事呢。毕竟重生的这一世,虽然大体上与之前的唐朝没有什么区别,但实则很多小细节都变化了。他真的怕这一世,没办法与她在一处。
所以,借着酒劲,他倒是放肆一回。虽然轻浮些许,但到底是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也传达给她的家人。
“公子虽三番五次救我于水火,于杨氏六房有恩,却也不能这般折辱于我。”江承紫不悦。
杨宸耷拉着脑袋,便是委屈,尔后直说:“我知晓我没礼数。可我瞧见阿芝,就怕被人抢走。”
“杨公子,且慢。”杨王氏一摆手,示意云珠遣散不相干的人。
整个厅内,就只剩下杨王氏夫妇,杨清让、江承紫以及杨宸。
杨王氏正色道:“莫说公子今日是否有礼数。我也是从你这年龄走过来的,发乎情之事也明了,只是公子是有婚约之人,却又来求娶阿芝,这怕不敬礼阿芝吧。我杨氏六房的幺女,断不能为人侧室。”
“现在都是阿芝的家人,我便随意些称呼你为伯母。我今日向你们求娶阿芝,是出自真心,亦是经过深思熟虑。”杨宸继续说。
“你莫说了。”江承紫喊道。
他也不理会江承紫,杨舒越也径直说:“贤侄莫言,回去洗洗睡,今日你不胜酒力,喝多了。”
杨舒越毫不客气,就要拂袖而去。杨宸却是上前一步,喊:“各位且慢,阿芝本来就该是我的正室。”
“你莫胡言。”杨清让也瞧不下去了,这小子虽然救了自家妹子,但这样三番五次地冒犯,到底是没法容忍了。
“我没胡言,阿芝本来就是我的正室。若不是你们杨氏观王房从中作梗,与我匹配的生辰贴怎么可能是杨元淑?”杨宸径直说了。
这一句话震惊了屋内除了江承紫外的所有人。江承紫是先前就猜测他就是李恪,如今果然证实,她也不那么惊讶。只不过她还是震惊,她从没想过这家伙会这样轻易就将她的身份告知于人。
别人可没有江承紫这种心理准备,听这一段话,如同晴天霹雳。
“你,你说什么?”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杨清让,也顾不得什么名门礼数,径直就询问。
“我说,在下乃汉王李恪。”他缓缓地说,语气威严。
杨舒越也傻眼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倒是杨王氏冷静,反问:“你有何证据?”
“这是我的腰牌。”杨宸从怀中掏出腰牌递过去。
杨王氏接过去一瞧,就知晓这确实是皇室信物,随后递给他时,就恭顺许多。但作为母亲,她还是说:“汉王休要胡言,你与杨氏联姻,乃生辰贴所选,所选之人乃杨氏元淑。乃阿芝族姐,你如今来求娶阿芝,还不让阿芝成正室,这是陷阿芝于不义。”
“我亲自下的命令,合的是阿芝的生辰贴。给我送上来的确是那一份儿生辰贴,但告诉我这是杨氏元淑。哼,你们杨氏真是会办事。”杨宸这会儿一点醉意都没有,脸上全是清冷的残酷。
“汉王明鉴。我杨氏六房风雨飘摇,此事做不得主。只是事到如今,还请莫要为难阿芝。”杨王氏径直回答,到底是名门闺秀的出身,一点也没有惧怕献媚之意。
“阿芝必须是我的。”他朗声道。
“我是我自己的。”江承紫见不得他大呼小叫,气急了,就来这么一句。
“阿芝,你莫恼,莫恼,我不说就是。”他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倒是慌乱了。
江承紫垂眸不说话,他叹息一声,说:“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拨乱反正。”
“你要如何拨乱反正?”久久没说话的杨舒越开口询问,他在知晓这件事后,一直担心的是杨氏一族的安危。
“明日,我将动身,去一趟弘农,拜谒老夫人。”他施施然对着杨舒越行礼,随后对着杨王氏跪下,行大礼,道:“李恪在此多谢杨夫人不曾在阿芝最艰难时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