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戈咳嗽了下,瓮声瓮气向马谡问道:“先生,我家主人想测一字。”
马谡抬眼一看,便知此人不是寻常人物,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勐男气息,再看看他身旁端着架子的俄何,心里马上就有数了。便微笑着问:“不知客人想测何事?”
烧戈答道:“想测一测我们部落的前途。”
马谡随手拿起一支竹棍递给他:“请客人动笔。”
烧戈提棍在地上写了个“十”字。
马谡仔细端详了一下,思索片刻,脸色勐然一变:“客人,不妙啊!你看这‘十’字,乃是一个斩头断脚之后的‘王’字,王无头脚,焉能活命?这是大凶啊!”
俄何一听,大吃一惊,本就很方的脸庞顿时显得更方了。
烧戈见俄何面色骤变,连连摇手道:“不,不测这个‘十’字,测的是这个‘王’字。”
马谡微微颌首,又端详了半天,不说话,只不住地摇头叹气。过了一会,在“王”字上下各加两笔,沉声说:“这个‘王’字,更是不祥。你看‘王’字上部加上羊头,下部加上‘儿’字,便是‘羌’字。按此推测,这羌人上无头,下无脚,已然去了一大半呀!”
又是无头无脚?
俄何一听,吓的冷汗直冒,忙摆手说:“不不不,不是这个‘王,字,是‘羌王’的‘羌’字。”
马谡这次直接闭上了眼睛,不住摇头,一言不发。
俄何着急的问:“先生请直言!”
马谡睁开眼,叹了一口气:“此字大为不祥,不便多言。”
俄何听罢,心神更加不安,硬着头皮道:“先生不必隐讳,说吧。”
马谡凑近过去,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客人,此言出我口,入你耳,且莫外传。以我看来,这羌王亡在旦夕,你看这‘羌’字,乃是‘琷’字无王,琷无王,何以为羌?且‘羌’字虽大,却居“琷’字之右(这个时代以左为尊),‘王’字虽小,却隐于左,此乃隐喻真王另有其人,不日将取羌王而代之……”
马谡的话还没有说完,俄何只觉头昏目眩腿脚发软,早已瘫坐在地。
烧戈见事不妙,忙搀扶起俄何,正要回宫。却见那算命先生(马谡)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烧戈登时一怔,回去的路上若有所思。
俄何也不住地看向烧戈,思绪翻腾。
一回到王宫,俄何便立即派遣另一个亲信部将领兵三万,陈列于边界,与先零羌对峙起来。
同时派使者前往参狼羌议和,暂休争斗,全力抵抗先零羌的入侵。
大将烧戈莫名丢失了兵权,赋闲在家。
战争的气息瞬间笼罩在两部落交界间。
第二天,马谡被单独邀请到烧戈家中做客。
酒过三巡,烧戈停杯而问:“先生可否也为本将测上一卦?”
马谡看了他一眼,澹澹地说:“将军也要测字?”
烧戈连连摆手:“不不不,先生请帮我测一测前途……”
“将军面相威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大富大贵之相……”马谡立即就是一顿勐吹,什么好听说什么、什么合适就说什么。
可是,明明说出来的话连马谡都觉得非常恰当,但却见烧戈神色中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不屑和失望。
又听了片刻,烧戈摆摆手,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怕不是普通游方术士吧?”
被看穿了?
马谡沉默不语。
烧戈并不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以先生观之,本将前途如何,可否有东山再起之日?”
闻言,马谡沉吟不语。
房间里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少顷,斟酌着言语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烧戈眼神一亮,心想果然有门!
“不瞒先生,昨日先生一席话,已令大王生疑,本将最近日子不好过呐。”
马谡略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将军是在责怪在下?”
烧戈点点头,“若非昨日先生之言,本将焉会失却兵权?”
“还请先生为我指条明路!”
“这个.....”马谡缓缓起身,拱了拱手:“将军之事乃国家大事,在下一介草民焉敢乱言?告辞,告辞!”
说罢扭头就走。
行走间,马谡刻意放慢步伐,心里念叨着:“快来拉住我,快来拉住我……拉住我,我就告诉你怎么东山再起。”
然而烧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一动没动。
马谡忽然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刚才暗示的那么明显,难道烧戈没有领悟到?
但是高人架势已经摆出来了,这时候倘若回头,前功尽弃不说,还会令人起疑。
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及行至府邸门口,看见一队侍卫堵在当道,这才长长松口气,转身走回来,对烧戈两手一摊:“将军这是何意?”
烧戈又将兵权被夺之事细说一遍,斟了一樽酒递过来,深深施了个礼:“还请先生教我。”
行,教你教你。
马谡接过酒樽与烧戈走了一个,直视着后者双眼,掷地有声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噗!
烧戈一口酒差点喷到马谡脸上,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严肃地说:“先生,慎言,慎言啊!”
本将只想重掌兵权,你却想让我干掉羌王?
这,这也太过了吧!
马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轻坐回羌人特制木墩墩上:“大王既已怀疑将军,夺之兵权、束之高阁,按照流程,接下来就是杀不杀,何时杀的问题!”
“可惜将军威震羌地,为烧当羌出生入死,今却被弃之不用,大祸临头犹不自知啊。”
闻言,烧戈神色骤然一变,额头青筋暴露,怒目圆睁。
马谡忙说:“在下失语,罪过罪过,将军请且息怒。”
烧戈怒道:“既然俄何不仁,那就别怪我无义,我誓杀此人!”
“先生所言不差,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怎能郁郁久居人下!”
马谡急忙用手按住烧戈的手:“将军慎言,慎言啊,且勿牵连到在下。”
堂中画风突变。从马谡蛊惑烧戈造反,到烧戈拖着马谡造反,只过去半柱香时间。
“凭将军之大才,绝非俄何所能驾驭得了的。若不早些动手,恐将再无动手机会。”
烧戈点点头:“我想杀俄何久矣,怎奈他的羌王之位得到了魏国认同,且我与他尚有君臣之情,同族之义,今若杀之,恐遭后人议论。”
马谡摆手大笑:“俄何夺将军兵权之时,可有念君臣之情?他日刀斧加身之时,可会念同族之义?”
“况且,在西羌之地,向来都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俄何任由魏国连年鱼肉本族,索要马匹青壮无数,早已没有进取之意,这样的傀儡羌王要来何用?”
烧戈恍然大悟:“若非先生点醒,本将几将自误。”
“不过,倘若事成,我烧当羌又该何去何从?那魏国凉州刺史徐邈,甚是难缠啊……”
后面的话马谡懒得再听了,虽然他没有篡过位,但对篡位者的心思了若指掌。
“魏国凉州刺史比较难缠。”潜意思是说“请给我找一个新的同等级的靠山,不然我不敢造反。”
于是便亮出底牌:“不知将军可曾听过蜀汉雍州刺史,镇北大将军马谡?”
烧戈大吃一惊,紧紧握住腰间剑柄,瞪大眼睛道:“莫非阁下就是……”
“不错!”马谡放下酒樽,傲然说:“我便是蜀汉雍州刺史、镇北大将军……麾下高级偏将张休!”
原来不是马谡。
烧戈松了口气。
“特奉命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烧戈脸上微喜。
“我会帮将军牵制住凉州方面的魏军。”
烧戈讶然。
“我会擒住徐邈。”
烧戈震惊了。
“我家大人会上表蜀汉朝廷,请封将军为新的羌王。”
烧戈大喜,想了想,忽然说道:“且容本将考虑一下……”
在你挡住魏军之前,本将不会考虑的。
“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在你除掉徐邈之前,计议会很长很长。
“王宫守卫众多,一时间难以下手。”
在蜀汉所赐羌王任命到达之前,就算王宫没有守卫,本将也难以下手。
冷静下来的烧戈显得格外睿智,语气真挚,彷佛处处都是难处。
明明是他自己想当羌王,却把所有难题都推给了蜀汉一方。
马谡很不高兴。
但也不能当场翻脸,一拍两散。
想了想说:“将军,倘若我蜀汉替你摆平了魏军、替你摆平了徐邈、又替你摆平了俄何,那为何不封另外一个更听话的人为羌王呢?”
既然话已说开,你至少也得展现出有被利用的价值吧?
否则要你何用?
烧戈沉吟了下:“徐邈被擒之日,便是我动手之时,如何?”
不如何!
马谡摇摇头:“将军,你还没说我蜀汉能得到什么好处。”
烧戈想了想道:“他日我若为王,愿效彷今日尊魏故事,尊蜀汉为首。”
不够。
马谡摇摇头:“臣服!”
烧戈脸上智珠在握的神态不见了。马谡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触碰到前者的底线了。
“先生不妨说说看。”烧戈的脸色变得深沉而严肃,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马谡,“何种程度的臣服??”
马谡根本没有理会烧戈幼稚的威胁,直接答道:“如先零羌、东羌、南羌那样。”
“彻底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