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老臣来说,袁绍和公孙瓒都是乱臣贼子,拼个两败俱伤都死了才好呢。
让公孙瓒守城消耗袁绍的实力,不是不可以,但这里终究还是涉及到两个问题,公孙瓒能守多久,官军需要多长时间能抵达。
如果官军磨磨蹭蹭, 公孙瓒被袁绍灭了,袁绍一举拿下大半个幽州(除辽东公孙度的地盘),那朝廷在战略态势上就将由半包围的主动陷入被袁绍反包围的被动。
这时候,终究还是有能拎的清的人站了出来。
户部侍郎荀攸沉默了良久,出列言道:“臣以为士孙仆射所言不妥。”
朝堂上变得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公孙瓒固然犯下过擅杀宗室之事,但朝廷已经赦免了其人罪过, 不论如何也不能以此为判断,来决定支援与否,或者支援速度快慢与否了,否则...”
荀攸的话没有说下去,所有人却都听明白了。
朝廷里有黑历史的人多了去了,远的各地守将不说,如果按士孙瑞这套标准,眼前的贾诩、马腾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如果他们领兵在外被围了,会不会想到今日之语,觉得朝廷会让他们守城送死不会尽力救援?
尴尬了片刻,荀攸继续说道:“当然了,臣的意思也不是说坚守这条策略不好。涿郡、广阳郡、渔阳郡是幽州的腹心之地,西面的代郡、上谷郡,或者东面的右北平郡、辽西郡,都是一些贫瘠苦寒之地,广阳郡是绝对不能轻易让袁绍得到的。”
“那是何意?”
荀攸干脆答道:“要坚守,也要速救。”
这时候, 太尉、尚书令朱儁开口问道:“官军一半在关中、一半在并州,如果速救, 是集合到一路一同去, 还是分批去?”
“一同去,分批则容易被各个击破,而且如果人少,根本起不到作用,官军主力必须抱团。”
朱儁复又问道:“官军从关中开始集结渡河,沿着汾水河谷北上到雁门郡,继而东向幽州的代郡、上谷郡,抵达广阳郡,确保粮草补给稳定通畅的前提下,最快需要多久?”
这个问题,荀攸就答不上来了,毕竟他平常只管户部这一摊,粮草知道,但军队分布这些他不晓得。
“要二十五日。”
位列最后一排的门下省谏议大夫法正挺身而应。
谏议大夫本是秩六百石的光禄勋属官,但经历了调整后,被归到了秩比千石的门下省天子近臣里。
众臣对此倒也不算惊讶,在门下省, 本来法正就是给天子参谋军事的,虽然不是兵部的官员,但涉及到军事调动这些事情,他也有知情权。
“二十五日。”
朱儁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就是公孙瓒能不能在袁绍最起码十万大军的猛攻下坚持二十五日了。
以前袁绍的重心在并州,对于公孙瓒,只是以麹义一部偏师来应对,即便如此,公孙瓒还是被打的只能靠着易水防线死守。
如今袁绍全军来攻,公孙瓒干脆扔了经营多年的易京退回了蓟县,能不能守住,还真的不好说。
面对这个疑问,有的人已经有些退缩了。
尚书左仆射、司徒张喜眼见让公孙瓒暂避锋芒的提议被否了,干脆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张喜于是站出来,劝谏依旧一言不发的刘弋道:“陛下,我军现在即便全军开拔,不算屯田军和地方郡兵,只有不到四万可战之兵,而袁绍却有大概十万步骑,就算是公孙瓒能够凭借着城池的优势,将袁绍暂时拖在蓟县,但是城池内的粮草、物资,我们也无法给他补充啊!而袁绍却有着充足的粮草和物资供给,我军若是远道支援,与袁绍硬碰硬,恐怕会吃大亏啊!”
这便是干脆放弃支援公孙瓒的意思了。
其实张喜说的也不错,他一直的建议都不是跟袁绍硬碰硬,之前想让公孙瓒撤退,现在则想让官军不要去救援。
毕竟,这种级别的决战,事关国运,谁也不敢就说要把所有家底一次押上。
而且这次救援公孙瓒还跟之前的河东之战不一样。
河东之战是不打下一步袁绍就会直接覆灭关中朝廷,属于肘腋之变,而一马平川的幽州南部即便被袁绍拿到了,也不代表他有能力进攻地形更为易于防守的并州。
在并州,官军是有信心依靠地形优势来弥补兵力差距的,但在幽州南部平原则不行。
现在的形势确实非常严峻,公孙瓒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不到三万,这三万里面还有战力低下的郡兵。
朝廷刨去拖累后勤的屯田兵和郡兵,可以动员的野战主力有不到四万人。
而袁绍手中可以用于野战的兵马则是预计不少于十万,如果不能想到办法解决兵力差距的问题,恐怕还是胜算还是很低。
兵力固然不是决定战争的唯一因素,双方的士气、军队的组织度、将领的指挥、后勤的保障、士兵整体战斗经验与训练水平、装备水平、地形和天气条件......种种因素都会影响一场会战的胜败。
但再怎么说,能投入野战的有效兵力,却是一个根本绕不开的话题,这也是战争双方估算胜败概率最常用的参考维度。
刘弋眉头紧皱,他之所以一言不发,不是什么帝王心术,而是他也想出解决办法,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不知道该怎么击败袁绍。
“陛下,不如让公孙瓒将袁绍的部队拖死在蓟县,然后我们派遣一些精锐部队,趁乱偷袭袁绍的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就如同河东之战时奇袭邺城一样,到时候,我军就将获得大胜!”刘弋正在犯愁,忽然,刑部尚书、廷尉宣播说道。
“宣尚书有些...”贾诩本来想说想当然了,又改口道:“有些不了解冀州北部和幽州南部的地形了。”
“咳...还请贾尚书赐教。”宣播脑子一热就说出口了,此时见了贾诩的表情,大约也晓得自己可能是纸上谈兵,干脆态度也放的低了一些。
“袁绍从邺城发兵北征幽州,补给线走的肯定都是水路。”
刘弋干脆让人拿过来一张地图。
贾诩指着地图上冀州纵横交错的河网说道:“冀州虽然绝大部分都为东西走向的河流,但南北走向的河流却也有几条。最利于后勤补给的,就是从邺城走漳水,顺流而下是可以直接在勃海郡入海的。当然了,袁绍军肯定不需要走到头入海,只需要在河间国的乐成下船,然后往北运输几十里,就能进入泒水,一路向北就能到易京,然后就可以走陆路了,而陆路,则是袁绍大军猬集的地方。”
“也就是说,其实我军无法切断袁绍的粮道?”
“是,即便是从井陉出兵向东,距离袁绍的粮道还有数百里,而且从邺城到易京,基本都是水路,派出骑兵也很难拦截。”
“再次偷袭邺城呢?”
“太原郡在我军手里,可井陉口离邺城太远。上党郡还在袁绍手里,无法走壶关。若是千里迢迢走河内郡,袁绍定有所备。”
贾诩说出这句话之后,众位大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袁绍兵强马壮,又无法出奇招,两相比较,谁强谁弱,显而易见。
这一仗,不好打了。
如果朝廷真的派出精锐部队袭击袁绍的粮道,易京以南几乎不可能,易京以北,则恐怕会遭到袁绍军的伏击,而且,袁绍军的兵力比官军的兵力多得多,如果派兵偷袭袁绍粮道失败的话,袁绍大军围上来,那么官军精锐肯定要损失惨重。
所以,朝廷绝对不能冒着巨大的不确定去派精锐骑兵袭击袁绍的粮道。
但是,若是不出击的话,就只有与袁绍大军硬碰硬了,而等到那个时候,如果公孙瓒被围的动不了,官军就只能自己孤军作战。
陷入两难的境界,一时间,大殿之内静寂无声,谁也没有开口,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建议能对战局起到效果,但是,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
大殿之内,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刘弋缓缓开口。
“孝直,官军从集结到出井陉口,要多久?”
法正微微一怔,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刘弋的意思。
“过河东至太原郡,只需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