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怜地抚着女儿的额头,问道:“你先告诉母亲,你为什么喜欢他?”
卢希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样问,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才红着脸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开心很开心……母亲,我真的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您答应我好不好?”
钟舜华无声地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再告诉母亲,你为什么不喜欢梁阅?”
卢希面色骤变,震惊地看着母亲,“梁阅……他来找过您吗?”
钟舜华笑着摇摇头,“希儿,虽然母亲不反对你远游在外,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你,和你身边的人,更何况是那些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告诉母亲,梁阅和你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卢希又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的确对我很好,但我就是不喜欢他啊……母亲,您问我这些做什么?我根本回答不出。”
钟舜华笑道:“其实你已经给了母亲很好的答案,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
“那您……”
钟舜华安抚住女儿,“你听母亲把话说完,你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道理,但是你要嫁给一个人绝对不可以这样。因为婚姻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那些你往日里想都想不到的琐碎的事情。这些事情会慢慢消磨掉曾经的感情,让婚姻变得索然无味。这个时候婚姻中的弱者就会完全被压在强者脚下,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因为母亲在白乔煊的身上看到了你父亲年轻时候的影子,身无长物却自傲自负,自以为能将天下握在掌中。这样的男人,也许会让女人目眩神迷,可你一旦被他捆住,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附庸,母亲殚精竭虑,尚且被你父亲骑在头上,你这样柔善的心性,日后又怎会是白乔煊的对手?你看看母亲现在的境遇,就该知道悬崖勒马!”
卢希说道:“母亲,我听不懂您说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乔煊不是父亲,您不能因为父亲否定他。”
钟舜华知道自己的反对也许会遭到女儿更强烈的抵制,她只能委婉地说道:“母亲没有要否定他,只是说他不适合你而已。你根本驾驭不了他!”
卢希万分无奈,“我是要让他做我的夫君,又不是要他做我的臣子,我为什么要驾驭他呢?”
钟舜华劝道:“希儿,你以前要玩要闹,母亲都没有说过你半句,你就听母亲这一次不好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母亲难道会害你吗?那个白乔煊,他接近你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他是图谋你父亲的权位,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卢希对母亲的执念失望透顶,“母亲,二哥娶亲,您说是为了权位,我是局外人,没有体会,反驳您只是出于我对二哥的信任。可是这一次,我身处其中,我能感受到乔煊他是真的爱我,我也是真的爱他,您还说他是为了权位?是不是在您眼中,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是为了权位?我在您眼中就如此不堪,竟没有一个人真心相待!那照您这样说,梁阅喜欢我是不是也只为权位呢?”
钟舜华没有想到白乔煊竟在女儿心里扎下如此深的根,只能说道:“好好好,就算你们彼此相爱,你不要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妾室,你真的能忍受深爱的夫君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卢希回道:“如果您担心的是这个,那大可放心。乔煊已经向我坦言,他娶姚瑶是受父母之命,他对姚瑶没有任何心思,只是为报救命之恩,将她供养在府中。”
钟舜华一时被哽住,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晌方说道:“也许母亲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说完。你记住,女人,如果要结婚,如果一定要在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中做出选择,应该选择那个爱自己的人,这是母亲耗尽一生得到的教训。”
卢希的面色刚变,就听母亲又说道:“当然母亲的经历不能强加在你身上。”
她眼中闪耀着期冀的光芒,“那您是答应了?”
钟舜华开始拖延,“女儿的终身大事,你总要给母亲考虑的时间吧?”
卢希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只要您不是一锤定音,考虑多久都可以。”
钟舜华见女儿没有起疑放下心来,嗔道:“真没出息!别忘了自己是个大家闺秀,还不回房休息?”
卢希像只小猫一样在母亲怀里蹭了蹭,乖乖跑回房,正要喊语欢烧水,却看到房中另有其人。
“二哥……你还没走啊?二嫂呢?”
卿子汀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她回去了,我有话要与你说,就留下等你。你不能嫁给白乔煊,这不仅是你母亲的意思,也是我和你二嫂的建议。”
卢希在母亲那里积压的委屈尽数爆发,她嚷道:“二哥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和母亲能和平相处,却总是事与愿违。我没想到,你们第一次意见一致是为了反对我的婚事,是为了反对我和我深爱的人在一起!”
卿子汀极力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希儿你听我说,不管二哥和夫人之间有怎样的恩怨,我们始终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我们都真心爱你,真心维护你,不想看你受到半点伤害。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有一样的看法,那你就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们会一样?或者说,为什么我们都不看好白乔煊?”
卢希激动地抢道:“因为你们都以为,他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才会接近我!因为你们觉得我一无是处,根本不配有人真心爱我!”
卿子汀听到她这样说反而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等待她情绪平复……
寒风吹打着窗棂,发出刺耳的声响,卢希终于不再抽泣,平静地问道:“那天二哥就提醒我不要与乔煊接触,你还没说过原因就昏了过去。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卿子汀把童昱晴教给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因为你二嫂与我说过,白乔煊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该知道,白乔煊曾经与原蒲东督军裘泽远的养女订婚,可就在订婚期间,他与你二嫂身边的侍女,也就是他现在的妾室姚瑶不清不楚。世人皆以为白乔煊是因为意悠失贞,气怒之下才舍弃婚约,却不知他和姚瑶早已暗度陈仓,只不过两件事情恰巧赶在一起,混淆了视听。希儿,你好好地想一想,一个男人如果执意不娶,别人又能用怎样的手段逼他成亲?你不要被他骗了,还蒙在鼓里!”
卢希心生疑窦,半晌无声,卿子汀想起童昱晴说的话,她说污蔑白乔煊和姚瑶的谎言,只要等妹妹见到白乔煊的时候就会被戳穿,他们需要的就是妹妹心存疑虑,不与白乔煊见面的这段时间。
卿子汀见目的达成,握住妹妹的手说道:“希儿,成亲之所以被称为终身大事是因为一生只有一次。这一次,可千万不能走错了。二哥言尽于此,该走了。”
爱人的情话、母亲的劝诫、兄长的言语就像是乱麻,在卢希的脑中交错重叠地闪现,每一言每一语,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令她无比纠结……
“若娮,若娮!”卿子汀用力摇醒被困在梦靥中的童昱晴。
童昱晴猛然惊醒,以为卿子汀就是梦中的恶人,快速伸手扼住他的喉咙。
卿子汀无力挣扎,只能抓紧被子,一声声喊着,“若……娮……”
童昱晴终于从噩梦中走了出来,放开卿子汀,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半晌过后她说道:“对不起,我……我看错人了,你怎么样?”
卿子汀想笑笑安慰她,可笑容还没展开就又咳了起来。童昱晴连忙下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卿子汀喝过水后才慢慢好转过来。他见童昱晴放回杯子后就坐在桌边没有起身的意思,忙劝道:“若娮,现在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童昱晴望着窗外的月光,淡淡说道:“我睡不下。”
月色皎洁,将她笼罩在一层清冷的光晕下,卿子汀长叹一声,随即起身为她披了一件衣服,安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旁,不言不语,直到她自己将感时伤怀的情绪赶走,主动说道:“明日是一场硬仗,为了死去的双亲,我也该养精蓄锐。”
翌日,童昱晴早早地起身,换上一身干练的军装,对一旁的卿子汀说道:“我走之后,你就去找人吧,对不起,让你为我受委屈了。”
卿子汀微微一笑,“是我拖累了我自己的妹妹,你说什么对不起?凡事有因才有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
卿子汀抚住她的香肩,说道:“好了……相信我,今日我们两个都会有好消息。”
大战在即,童昱晴也只能暂且压下所有的担心。她展露笑颜,满室生辉,“没错。今天晚上我们要把酒言欢,共贺胜果!”
言罢,童昱晴率领一众兵士往城西弃市行去。她透过车窗看向路边越聚越多的人,面上无喜亦无悲。
早早守在刑场的杨濯看到童昱晴一行人的车队,亲自上前迎她下车,并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童昱晴听后点点头。
不多时载着两个人犯的囚车驶入众人的视线,童昱晴见囚车和囚犯的身上都是烂菜叶、碎鸡蛋和大粪汤之类的东西,不由抬手掩住口鼻。
卢天胜的车辆随囚车而至,他身着*的督军军装,举手投足间尽显凛凛君威,不容侵犯。人群中的躁动因他的到来平息,他走到监斩台前,高声说道:“百年以来,我蒲西民生艰险,盗匪横行,皆因外敌侵扰。胜自承天授命以来,无不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唯恐有负上天之重托,苍生之厚望。今,得天地相佑,终偿所愿,可灭宿敌,故特请在场众位观刑,以谢天地,以慰人心!”
在场的百姓,不是自己与远军有仇,就是亲族与远军有仇,能够亲眼见证蒲东督军的灭亡,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所以一时人群沸腾,纷乱的欢呼声渐渐变成整齐的呐喊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监斩官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看一旁的日晷,高喊道:“时辰已到,行刑!”
伴随着细碎的鼓声,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滴溜溜地掉了下来,人们还没有从嗜血的兴奋中走出来,就被一个从监斩台上飞旋而下的身影惊得四处逃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已经将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席卷而起,可就在他们快落回监斩台的一瞬,男子挣脱了那个身影的束缚,飞上他身前的屋檐。可惜的是,这里早已被卢天胜的死士围成一个铁筒,几声枪响过后,那男子从屋顶滚落而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那个让人看不清楚样貌的身影再一次飞旋而起,转瞬间就落在那名男子身边,她俯视着他,渐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别来无恙啊,我的好叔父!”
金都警备署的暗室中
童昱晴已经脱下那身军装,换上一身素服,她淡淡地对狱警说道:“叫醒他。”
狱警将一盆凉水泼到童柏毅的身上,童柏毅慢慢睁开双眼,童昱晴又说道:“你先去忙吧。”
狱警犹疑,却听她说道:“放心,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
童柏毅起初因为身上的剧痛神志模糊,待他眼前的薄雾散去,看到铁栏外的童昱晴时,他明白,自己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冷笑一声,“杀了我吧,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童昱晴眼眸温热,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指望叔父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只是想我们叔侄二人,谈谈天,说说地。”
童柏毅大笑起来,“从得知你失去踪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老天又开始和我作对了。我既然要战,就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成王败寇的道理。不过是一条残破不堪的贱命罢了,我早就不想要了,你尽管拿去。”
童昱晴的眼中没有一丝诧异,只有无尽的哀悯,“也是,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人,我又何必指望他还有人性呢?”
“滚你妈的蛋!就算我是鬼,我也是被你们逼成鬼的!你一个在蜜罐里泡大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个从地狱里归来的鬼?你尝过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滋味吗?你尝过被抽筋刮骨的滋味吗?你闻过自己的皮肤,被烧焦之后的味道吗?没有吧……在我印象中,你好像连一个巴掌都没挨过吧?我走过的炼狱,你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没有人性?!”
童昱晴苦笑,不由跟着点点头,“没错,我没有经历过你的遭遇,没有资格批判你。时至今日,我甚至不能用童氏祖训来指责你,因为无论我有多少理由,裘氏江山,到底是因我而灭亡。我唯一可以理直气壮指责你的,就是你竟然因私仇,灭大义!你竟妄图以蒲东百姓的性命为献礼,祭奠你早已被毁去的人生!”
童柏毅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全身,他无法抑制自己对童昱晴的嘲笑,直到他笑够了,才大声说道:“你最初不是也什么都不顾,只想杀了裘泽远和意悠报仇吗?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卢敬挚,你会从我精心布置的局中跳脱出来,将计就计吗?”
童昱晴颔首说道:“说到这里,我的确要感谢他,是他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把我带到了蒲西,是他岛上宁谧无澜的景色让我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是他为我安排的侍女不经意间一语惊醒梦中人,告诉我证据是可以伪造的,令我解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死结。你布置的局的确精巧,先让裘叔叔和悠悠的事在白乔煊眼前败露,推白家出局,再用悠悠引得裘泽远心生慌乱,你算准了只要他乱,父亲就不可能坐视不理。果然,父亲暂且放下前尘,帮裘叔叔一起寻找悠悠,我想你原本的计划是将父亲引出去就好,这样童府的守卫就会减去大半,凭你的本领,抓母亲易如反掌,可是你没想到,就连母亲也去寻找悠悠,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因为这样就可以集中兵力,一次将他们二人一起抓走。在此期间,苗雯一直随在父亲身边,理所当然,会被你一起抓走,只不过你没有把她与父亲、母亲关在一处,而是把她痛打一顿再放出来,与此同时,你在邺津东郊放出青龙讯号,引我前去,目的就是让苗雯告诉我,父母亲在你手里。当我赶到你府邸门前,看到满身伤痕、血如泉涌的母亲时,我心如刀绞。母亲的临终遗言,更是令我脑中紧绷了十几年的弦尽数崩断。你料定,我在崩溃的状态下不会去多思多想,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你没有料错,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没有把苗雯和我父母关在一起,没有想过苗雯是怎么逃出来的,更没有想过母亲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震怒之下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送裘泽远、意悠和你下地狱。”
童柏毅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惜……”
童昱晴毫不留情地抢道:“可惜你功亏一篑。乔煊并没有因为受辱而理智全无,而我被子汀带到宁台的一座孤岛,出不去,卢天胜一时又不会来,所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思量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就对很多事情心存疑问。比如说,既然你已经与卢天胜暗中勾连,为什么不直接帮助他攻打蒲东?为什么要杀黛懝姑姑?为什么要污毁悠悠?为什么要抓走悠悠和我父母?又为什么杀我父母却不杀悠悠?这不禁让我深思你的目的,你要报复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毁掉你的究竟是什么?是裘纪渊和裘泽远,是你的父亲和兄长,更是蒲东上万万的黎明百姓,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裘童两家近百年来的情谊!所以,你为了摧毁父亲和裘叔叔,选择在婚礼上残杀黛懝姑姑。所以,祸及百姓的战争只有由我挑起,斩杀裘氏的屠刀只有由我挥起,你的大仇才算是真正得报!”
童柏毅冷冷道:“所以,你将计就计,联合卢天胜,攻打蒲东。”
童昱晴摩挲着衣袂,“其实在我最后一个疑问消解之前,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童柏毅冷哼一声,“是卢天胜告诉你,我会易容术和摄魂术的吧?”
童昱晴颔首,“母亲一向谨遵祖训,维护裘氏的利益,就算她看到或是听到裘叔叔为了悠悠舍弃她和父亲,也不会说出让我报仇这番话。是你用摄魂术摄住了她的心魄,让她说出你让她说的话的。”
童柏毅摇着脖颈,施施然地说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有些人,我根本不需要用摄魂术,就可以随意驱使。你与其死抓着我的人不放,还不如好好查查身边的歪花野草……”
童昱晴狐疑,“我身边的歪花野草,不就是你那个苗雯吗?”
童柏毅呵呵一笑,“那是童枫毅身边的,我说的,是你信赖倚重的姚瑶,哦不,现在应该是白乔煊的妾室,白家的小姨奶奶姚瑶。如果没有她的襄助,我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让意悠爬上裘泽远的床呢?如果没有我的襄助,她又怎么可能不损性命地为白乔煊挡了子弹呢?”
童昱晴蹙眉道:“当时我和裘叔叔查到那个阿曲,线索就断了,现在看来他只是替罪羊了?”
童柏毅笑道:“他替的可不是姚瑶一个人的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