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冤家路窄,那卖报人抬起头的那一刹,登时便愣住了。
李彦惊呼一声:李衙内!
此人正是与他有杀父之仇的李浚,李衙内。
那日,陈文昭在睿思殿弹劾李彦,却被皇上罚跪,还险些丢了性命,战战兢兢的回到东平府后,便害了一场重病,待恢复些精神后,越想越气,邪火无处发泄,想来想去想到了李浚。
若不是这厮状告李彦,自己也不会递上奏折,也就不会被梁师成利用。
点手唤来差官,吩咐道:拿下李浚小儿,杖毙!
差官接令却不动,为难道:那李通判早在五日前便出城了……
李浚能参透形势,提前逃跑,还得归功于李彦对他的“培养”。
至从遇到李彦后,李浚可谓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从假画风波,到被劫去梁山,使他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当得知陈文昭从京都回来,便急火攻心之时,他敏锐的嗅到了其中的危险,不敢用命去赌,这才连夜逃离东平府。
出离东平府,又不敢回阳谷县,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流离失所,一路乞讨便走到了汴梁城。
如李彦看到汴梁城一样,他也是心潮澎湃,若能在此地混出名堂来,不仅能光宗耀祖,也许还能报了大仇。
可事与愿违,没有人脉,没有过人的本领,要想从京都脱颖而出,简直难如登天。
没呆几日,便被巡防士兵清出城内,理由是:在京都乞讨,有失皇城面貌。
正当他蹲在城墙根无心活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阳谷县老乡。
“哎哟,这不是李衙内嘛,搁这干嘛呢?”
李浚抬起头,看着说话之人脸上的那颗带毛的黑痣,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叫什么来。
“嗨,您怎么了,小人阳谷县花大啊。”
来人正是谋害李彦失败,举家逃跑的花大郎。
“哦哦哦,花大哥啊,我……歇会……”
李浚和花大虽然同在阳谷县生活十几年,但由于地位差距太大,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
想他风光的时候,每日走在街上,参拜攀关系的人多不胜数,他哪里会一一记得,不过有个脸熟而已。
但花大不同,这厮精的跟猴一样,早把阳谷县富户吃的透透的,甭说李浚穿的破衣娄嗖,就是毁了容,也依旧能认出来。
“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多。哪儿说理去,李衙内啊,咱们是同病相怜啊,都是被那李彦害的,有家不能回。”花大蹲到李浚身旁,哀哀戚戚道。
一句话便戳到李浚的心窝,撇嘴道:“你怎会和我同病相怜,瞧你穿的多体面,再瞧瞧我。”
“穿的好有啥用,这都是扮给别人看的。在这京都混日子,没有一身好行头,谁搭理你呀,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货。不瞒衙内,我多想回到以前,在阳谷县生活的日子啊。”
花大把煽情的本领使到极致,语气中诚恳带有悲愤,不仅如此,还硬生生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舍不得擦掉,把一张老脸使劲往李浚面前凑了凑。
“我也想回阳谷
县,我想狮子楼里的大腰子。”李浚心里的委屈瞬间爆发,嘶声力竭的泣道。
花大叹口气道:“得嘞,花大我也没别的能耐,请衙内吃一顿大腰子还是可以的,我知道一家,就在城南三里街,爆炒腰花儿做的贼好,吃完他家的,准保衙内再也不想那狮子楼了。”
“啊?是吗?”李浚哪里能经受起这种诱惑,眼里含着泪花,有气无力道。
二人并肩进城,有花大的带领,守城兵卒也不再难为李浚,只是身份上有了小小的改变。
坐在何家酒楼里,李浚顾不得烫嘴,拿起筷子开吃,心急的模样,狼狈不堪,哪还有昔日作威作福的影子。
花大笑眯眯的瞅着他,道:“哎哟,慢些吃,管饱。”
“花大哥,你就是我的恩人,有遭一日我李浚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稍微有些力气,便又开始做起“梦”来,李浚嘴里咀嚼着饭菜,含糊不清道。
“哎哟,祖宗哎,可不能再叫花大哥啦,这要是让巡防官兵听到,您又该被赶出了。记住咯,咱们现在是爷俩,甭管谁问,您一口咬死喽,我就是你爹,明白了吗?”花大压低声音,急切道。
李浚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饭食咽下去,盯着花大的眼睛,犹豫良久,才不甘心的点下头,深感耻辱。
但,要想留在京都,除了听花大的,想不到别的办法,此时,他心里想起俩位古人,勾践和韩信。
花大嘿嘿一笑,不放心道:“叫一声。”
李浚不愿,疑问道:“需要吗?”
“练习一下嘛,若真突然被问起来,也好做到没有破绽。”
“爹。”李浚扭开头,生硬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完啦,一点都不自然。”
“爹,爹,爹爹。”李浚一声声叫着,一声比一声自然,叫到后面,就如真的一般了。
“哎,这就对了。”花大笑的异常开心,知道李浚已是俎上之肉,任凭宰割了,诱导道:“不知衙内后面有什么打算?”
李浚忽的想起心里的“伟业”,咬牙切齿道:“此生不杀李贼,誓不罢休!”
“啧啧,衙内孝心可敬,身处困境也不忘仇恨,让花大汗颜啊。我倒是认识一位柴姓大户,可以介绍给衙内,若能得到怹老人家的赏识,大仇可报!”花大坚定道。
“姓柴?花大……不是,爹爹何时带我去。”
一听到姓柴,李浚登时激动起来,要知道,在这赵家江山中,柴氏可是最尊贵的姓氏,世受优待,尤其还是京都柴氏,权利更是高到无法想象。
吃饱喝足,李浚不想耽搁,央求着花大将他领到柴府。
站在府门前,看着阔气的门楼,巨大的柴府匾额,李浚情不自禁的流出向往之情,暗暗发誓,一定好好干,得到重用!
花大不合时宜道:“嘿,甭做梦了,咱们得走旁门。”
跟着花大绕府半圈,从侧门进到院内,有一位老管家手拿木棍,正抽打一排奴仆,嘴里不干不净,骂的异常难听,旁边还有三名壮汉怒目而视,犹如牢狱一般森严。
花大对老管家行礼
,谄媚道:“何公,活不下去了,跟您讨个差事。”
“哦,什么关系啊?”老管家舒展一下身体,卷着袖子,轻蔑道。
“小人的儿子,还请何公给条活路啊。”花大哀求道。
“是吗?”老管家用眼角看向李浚,问道。
李浚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呆傻的看着院子里被打的那些人,从这些人空洞的眼神中,他没有看到一丝希望。
“傻子也敢往这送,赶快滚,别找打!”老管家怒喝道。
花大急忙捅了李浚一下,挤着眼睛道:“快叫何公!”
“何公。”李浚低声道。
老管家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管他叫什么啊?”
“爹,爹爹。”李浚识趣道。
老管家点点头:“留下吧。”
话音未落,走上来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架起李浚就走,李浚吓得拼命挣扎,喊道:“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花大语气中带着悲凉,安慰道:“别怕,爹会常来看你的。”
直到李浚消失,花大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对老管家连连哈腰,笑道:“欠调教。”
“花大呀,你这只成了精的老猴儿,这又是打哪骗来的?要是给我带来麻烦,可得仔细着你的脑袋。”老管家吓唬道。
“哪敢啊,保证安全,爹死娘不在,光杆一个人,连邻居都死绝了,您老就放心吧。”
“去账房领钱吧。”老管家挥挥手道。
花大急忙作揖,道:“得嘞,我谢谢您,您老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由此……
李浚的仇人名单上除了李彦,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将他卖入奴籍的花大,当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经过无休止的毒打和教育,终于,李浚也和院子里的那些人一样了,眼神空洞,走路不敢抬头。
他几乎干过所有苦活累活,从掏茅厕开始做起,由于比较听话,老实,转而到相对轻松一些的修剪花草。
最近柴家在京都发印报纸,李浚凭借识字的优势,被优先选择。
今天可能是他从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头版头条上赫然写道:阳谷县土匪头子李彦,入京做烟家倒插门姑爷。
倒插门与奴隶相比,奴隶更好听一些,毕竟京都里奴隶有很多,倒插门却没有几个,这也是李彦能上头条的原因。
当然,这其中还有竞争对手相互诋毁的因素。
……
“李彦!”
当认出李彦后,李浚空洞的眼神中重新浮现出一抹色彩,那是愤怒的火焰,鲜血的艳红。
李彦震惊的拨了拨李浚的头发,疑问道:“你咋混成这个狗样?”
其实,李彦只是太过吃惊,没有组织好语言,绝不是有意侮辱。
虽然和李浚有仇,但过去这么久,他也忘的差不多了。
可这句话听在李浚的耳朵里,无疑是比骂娘还要扎心。
李浚气的咬牙切齿,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你才是狗,吃软饭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