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没有停过。
贺兰幽心力交瘁,他无力地靠在门上,任由自己坐在泥浆里,原本干干净净的一身被弄得脏污狼藉,湿漉漉的发丝搭在白皙的脸上,有耀眼光芒的眼睛紧闭着。
今早意气风发的贺兰幽不见了。
他心中父亲的骄傲形象轰然倒塌,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大贪官,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贺兰幽修长的手指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这样他才不会让自己的感觉消失。
贺母站在屋檐下,盼着自己的儿子能赶快回来。她心里有一阵没由来的担心。
这场大雨没有歇息过一刻钟,在院子里砸出了清脆的声音。
殊不知,他们母子现在只有一门之隔。
皇宫里
南宫错被罚在书房关禁闭,也就是在这里好好看书,修身养性。
可是拿着一本书,半天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她今天为什么要因为贺兰幽而向姨娘撒谎呢?她脑子是坏掉了吗?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真是叫人心烦意乱。
秋衣熬了姜汤正准备给公主送过去,让她祛寒,没想到半路上碰见了丞相。
“奴婢参见丞相。”
云衍直接接过秋衣手里的姜汤,说:“你退下,我给错儿送去。”
“是。”
书房门被推开,南宫错也没看来人是谁,因为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出神的状态。
“这就是你关禁闭的状态?还在想那个贺兰幽。”云衍的声音虽说不大,可也把南宫错在外游荡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立马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丞相。”
云衍不仅是丞相,还是南宫错的老师。不然堂堂的公主为何要对丞相行礼。
“丞相,我只是在想今日我为何会脱口而出去骗姨娘?”南宫错面对自己的老师时,有什么问题就会直接说出来,她知道老师定能解答她的疑惑。
云衍放下手里的姜汤,说:“你是助人心切,才会一时骗你姨娘。”
南宫错了然地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她才不会把刚刚认识的贺兰幽当做朋友。
“今日特别寒冷,喝碗姜汤。”
云衍负手看着外面的磅礴大雨,眉眼间仅有一些淡淡的忧愁i。
南宫错喝下姜汤后,和丞相并肩站到了一起,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丞相脸上的严肃。
她不禁脱口而出:“丞相,难道是朝堂上出什么事了?您的表情为何这般严肃?”
今日是宿月国被灭的那一日,也是他把雨凉从诡市上带回来的那一日。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瓢泼大雨,今日亦是。
“没什么,只是想起多年前的事情罢了。”云衍说话的口气淡淡的。
南宫错知道丞相和姨娘都是有故事的人,既然他们不主动开口说,她是不会去强问的。
还记得多年前的这一日,宿月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血腥的味道直冲天际。怕是老天爷都不能忍受这股味道了,才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那场大雨将所有的血迹冲刷掉了,就好像是在这片土地上根本没有发生之前的那场战争一般。
这一天,宿月国彻底灭了,这个国家的嫡公主在诡市上被贩卖,这个国家的战神明寒身负重伤。
所有的变化都在这一天来临,一个国家从此在这个大陆上消失。
云衍想起曾经,心里的悲伤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不只是他,只要是知道当年事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感觉。
处理了贺兰幽的事情之后,雨凉就一直待在御书房里。
拿出一幅画卷,轻轻展开来。
这幅画是公子当年为她画的,现在已经转赠给了她。
画上的小人儿正在一棵高大的梨花树下埋头洗衣服。
画上还题着:寒灯纸上,梨花雨凉。
想必是因为这句诗,公子才为她取名雨凉的。
今日是宿月国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的心底总会是一片凄凉,今日也不例外。
看着皇上十分忧伤的表情,小海子问道:“可是这画触及了皇上的伤心事。”
雨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她在心里并不否定小海子说的话。
确实是因为这幅画,让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多年前的这一天。
那日她被人送出宫,然后放在诡市上被贩卖。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样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来救她,她的心里只有深深的绝望。自己的国家快灭亡了,而她自己也将会沦为别人的仆人,这样的苟且偷生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想过自尽,既然父皇国家都不在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还有何用?
可是没想到就在她想自尽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公子翩翩出现了,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隔了这么多年的一句话,她依然记得十分清楚。
那一日,她和公子共坐一辆马车回云府,在路上,她吃光了公子准备的梨花糕。
当时公子并没有说他是父皇的学生,可雨凉依旧相信他不会是坏人。
那一日的雨太大,她只觉得老天爷太狠心,它在为朝尘国粉刷污迹,这样一来,朝尘国伤害宿月国的唯一证据就不见了。
指尖轻轻摩挲画的轮廓,雨凉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两滴……接二连三地掉在画纸上,渲染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皇上……”小海子轻轻叫了一声,然后顺手递过去一张白色的锦帕。
雨凉素手接过锦帕,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陪朕出去走走。”
小海子的表情有些为难,毕竟外面还在下着大雨。
可就在他犯难之际,雨凉已经跨出了御书房。
小海子眼疾手快地拿起伞赶紧撑上,幸好没淋到d皇上,不然他就罪过了。
雨凉慢悠悠地走在雨水里,每经过一个地方,地面上的水潭就会激起小小的涟漪。
小海子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察言悦色的本事早已增长不少,怕是皇上今日想起了多年前宿月国的a事。
他还是有些了解当年事情的。
虽说宿月国的罪是遭人诬陷的,但是这个国家终究还是被人给灭了。
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阴沉沉的。皇宫上空笼罩着肃穆的气氛,今日宫里的宫女太监做事都特别小心谨慎。
“将军,不要再喝了。”将军府里的管家担忧地劝说。
看着桌上一堆凌乱的酒壶,还有满屋子浓烈的酒味,管家就心情沉重地皱起了眉头。
明寒发丝凌乱,下颚已经出现了胡渣,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手里还拿着酒壶不停地往嘴里灌。
实在是喝得太多了。管家才看不下去了。
明寒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下去。”
“将军……”
“下去!”
屋子里又只有一个人,明寒开始不停地喝酒,很快桌上的酒壶都空了,人也差不多醉了。
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桌子上,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多年前的这一日,他被死里逃生的士兵从战场上救下来,大雨冲刷掉了他们身上的血迹,就像他们只是逃难的百姓一般。
当时他身负重伤,心里还坚定的一个信念就是:要救洛吟!
可是,身体不行。在走到半路的时候,身旁守护他的那些士兵都因为流血过多而死。而他自己也昏倒在了泥泞的道上。
幸亏宁远当年救了他,不然他也不会活到今日。
那年他心中唯一的信念不是国仇家恨,而是心爱的女人洛吟!可何曾想到之后他们会发生这么多戏剧性的事情。
心爱的女人最后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辰王!
这老天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不让两个有情人在一起,要活生生地拆散他们!
难道他和洛吟真的是有缘无分?
刚开始他不想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她已嫁作人妇,已为人母。他相信只要他们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就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可事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幻想终归只是幻想罢了。
既然她过得很幸福,那他就祝福她,选择在远远的地方守护她。
这样也就知足了。
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回想起来,还是会有痛彻心扉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原来彻底放弃一个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是这么痛苦。
用酒来麻痹自己,只会是得到借酒消愁愁更愁的后果。
大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着,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伤心而停止。因为它就是在为天下所有的伤心人而哭泣。
今日繁华的朝尘国是由当年宿月国被灭而得来的,如果大陆上存在的是两个国家,必然会有一盛一衰,在利益面前,永远不可能有长久的友谊。
想想还真是可笑,兜兜转转一圈之后,原本宿月国的公主成了朝尘国的皇上,原本宿月国的战神成了朝尘国的将军。
世间一切的变化皆是有因有果,只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云衍穿了这么多年的白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刚开始是为了给南宫澈哀悼而穿,现在穿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祭奠宿月国,祭奠这个无故冤死的国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