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城位于敦州最东部,与最西部的天河城一样,都是敦州的门户之城。不过相较于天河城的贫瘠与荒凉,千岁城则繁华如锦。
千岁城南北两侧皆是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险峻难攀,若把敦州大地看成一个硕大的葫芦,而千岁城则坐落在葫芦口的位置,优越的地理条件让千岁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大陆上武者及庶人的认知中,出入敦州大地,千岁城则是必经之路。
往返如织的人流中鱼龙混杂,虽造就了天河城企望不及的繁华,可千岁城中的治安氛围远不及天河城的人人自洁。在千岁城,由于没有门禁的缘故,庶人、武者、旅人、匪盗日夜可以出入城门,因此,千岁城又被称为无罪之城。
庞大而又无章的人流量,让城中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格外兴隆,茶楼酒馆鳞次栉比,堵坊妓院也比比皆是。
此时,正是夕阳西垂黄昏时刻,在一幢规模较大的两层酒馆内,一张八仙方桌上围坐着几个大汉,桌上杯盘狼藉,立着的、歪倒的酒壶足足有七八个,当然,桌下的酒壶自是另算。
几个大汉的脸上俱显酡红之色,眼神迷离恍惚,想必是一次次的推杯换盏之后,酒力已超负荷的造就使然,在每个大汉的身侧,都有刀剑及兵器放置,或许正是因为刀剑在身的缘故,他们的大声喧哗虽让其他的食客心生不满,却也未见有人上前劝阻。
坐在主座的是一位头发糟乱、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半坦的前胸汗液淋漓,见他猛地喝完杯中酒后,朗朗大声道:“几位弟兄随我前来千岁城,庞某别的不敢保证,有我一块肉吃,就有你们一口酒喝!待酒足饭饱之后,庞某再请诸位到迎春园潇洒潇洒,一切尽兴后,好好休整一番,明日随我去觐见千岁城城主,若是能被他老人家收至麾下,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天天大鱼大肉,夜夜美人相陪,岂不美哉!哈哈……”
见坐在下首的一位面容瘦削的汉子,也一口饮尽杯中酒,一脸谄媚道:“庞大哥的为人,咱们兄弟自是晓得,这不!庞大哥你一声号召,哥几个全都投奔你来了,只是不知,我们哥几个这三脚猫的功夫,那千岁城城主能看上眼吗?”
这瘦削汉子说罢,其余大汉皆附和点头,似心中也有此顾虑。
见又一汉子说道:“陈兄说的极是,我们几个虽然身手稀松,可在天高皇帝远的小城也生活得有滋有味,若不是庞大哥你诚意相邀,我们也犯不着冒此风险来攀人家门闱,被人家瞧上眼倒还好说,若是瞧不上,再灰溜溜地退回去,可就被原来的那帮兄弟瞧矮了……”
坐在主座的庞姓大汉哈哈一笑:“陈兄和方兄,你们二人莫要太过自谦,在旧罗城,你二人的大名谁人不知!追风剑和过堂刀使得出神入化,放眼百里十乡,谁人能及!若是千岁城城主瞧不上你们,把我的眼珠子扣出来我都不信!现在咱们兄弟不要去想这些丧气的事情,要多想想日后的繁华生活该怎样惬意地度过!哈哈哈……”
那陈方两位大汉听得庞大哥的恭维,忙摆手摇头,口中不住说着“兄弟的这点微末身手,哪里及得上庞大哥十分之一”的客套话,眼中却神采奕奕,似是对自己的评价十分满意。
坐在几人最下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在几人的推杯换盏中,数他喝得最少,在一番番高谈阔论中,也就数他一人不曾发出一言。他那细长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狡狯的目光,不住地在庞、陈、方等几人身上来回移视,觅得几人言语间断的空隙,才发出磨剑般尖锐的声音:“我们之所以没有丝毫犹豫便随庞大哥前来千岁城,一则是庞大哥的为人让我们敬佩之外,二则我们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氛,寻常极难遇见的修武者,竟频繁地出现在庶人之中。咱们私底下做的是什么买卖,心下都如明镜一般,说不定那日就被打抱不平的修武者给割了脑袋。就算庞大哥你不出言相邀,我们也准备另投他人,找个稳妥的大树好蔽阴乘凉。只是有一事让兄弟我颇为不解,在
我们前来千岁城的路上,途经的各城基本上都在招募我们这样的武龑,为何我们要舍近求远、不辞劳苦地来到这千岁城中呢?”
那矮小汉子虽声音尖锐,可吐字却甚是清晰,一字一顿,不急不躁地娓娓道来,语速不快,也没有明显起伏的情绪波动,像是在念家书一般,可就在他吐出第一个字后,余下的大汉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很显然,这个瘦小、貌不惊人地汉子在这几人中有着非常的地位,在他说完之后,数道眼光齐齐望向庞姓大汉,等待着他的解释。
那庞姓大汉呵呵一笑,“宋兄弟不亏有着智囊的称呼,思考问题果然细腻。”
又见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瞒各位,这千岁城中,我确实没有熟识相傍,可为何舍近求远来投奔到千岁城,这中间实是有着一段机缘巧合...因为我得到了一个年轻而又强大的仆师的指点...”
庞姓大汉自是不知,哪怕他故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没能逃过坐在酒馆最边缘一个帷帽遮脸的女子耳中。
“仆师!?”
除了瘦小的宋姓汉子外,其余人的脸上皆是困惑的神情。
“什么仆师?他说的话靠谱吗?”
被称作智囊的宋姓汉子脸色一变,急问道:“庞大哥你确定他是一位仆师吗?可不要被他忽悠了!”
庞姓大汉一脸得意:“这个千真万确!说来可就有些话长了,那日神破城中突然来了一个全身白衫的绝美女子,我滴个奶奶啊,我平生最爱去的便是窑子场地,见过燕瘦环肥的女子无数,可若是与她比起来,真就如墙角的瓦砾与翘檐上的琉璃一般无二。她就像下凡的仙女一样,突兀地出现在神破城中,又突兀的行走在神破城城中的大道上。她那绝世的容颜引来了无数的围观者,道路两旁俱是乌央央的人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缓慢行走在大道上的白衫女子,奇怪的是,莫说有人敢上前搭讪调戏,连她周身三尺之内也无人敢并肩同行!”
方姓大汉听得甚是入迷,眼中散发的幻想目光早已让他置身在当时之地,忙急着问道:“这又是为何?与你所说的那个仆师又有何关系?”
庞姓大汉又饮尽一杯酒,不急不躁道:“方兄切莫心急,听我慢慢道来。那白衫女子就那般目中无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道之上,如此的鹤立鸡群,自然惹得一些城中大族纨绔们的注意,可就在那些纨绔走近白衫女子时,一个又一个接连被扔出数丈之外,可惊奇的是,没有人看出是谁动的手!好似那些纨绔如同纸片人一样,一阵轻风就给刮飞了起来。见到如此情景,有些不信邪的纨绔、身手自诩不凡的武龑、修为低下的武者,一波接一波地涌向那白衫女子,可结果都毫无例外地被扔了出来,依然没有人看到是谁出手造就的这一诡异现象!当时我就站在不远处的人流里,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也是许久舌挢不下!”
其余各人也是听得满脸惊奇,他们也都是大陆上历经风浪的老油条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没有听过见过?听得庞姓大汉这般描述,心下俱是惊诧不已,对那个白衫女子的想象竟从绝世的容颜,转移到了匪夷所思的凭空摔人上面去了,一时都摒住呼吸,静待下文。
那庞姓大汉接着说道:“那白衫女子就像一尊凡人勿近的凶煞恶神,再也无人敢近她三尺之内!可纵是无人敢近身于她,两旁的人流却不减反增,愈发的壮大不止。兄弟我有自知之明,这身勉强可以如眼的功法,欺负寻常庶人、蹂躏娇小娘子那自是不在话下,可要是去挑逗这不知是何来历的神秘女子,再给我十个胆子怕我也消受不起。当时我咽下一口口水,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将来会成为谁的胯下玩物!说罢,我便欲转身离去,准备找一个柳腰满臀的良家女子去去火气,也好找回一下男人的雄风。就在我转身的刹那,刚好与一个身负笈筪的年轻书生撞了个满怀!若不是那个面相绝美的书生一个劲的道歉赔不是,说不定,我当时就会给他一个教训瞧瞧,呵呵,还
好我及时住了手,没有酿成大祸...”
瘦小的宋姓汉子眉头一皱,道:“难道那个书生便是你口中的仆师?”
庞姓大汉一脸的敬畏,道:“是啊,谁能想到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竟然是凌驾于修武道者之上的仆师!”眼中的敬畏神情一晃而逝,又接着道:“那个有些腐气的书生道歉过后,硬要为我卜上一卦,当时的我甚是不屑地问他:‘你的卦数准吗?要是不准,我便砸烂你的笈筪,打断你的狗腿,把你扔到荒野上去喂异兽!’谁知那书生不改笑颜地回道:‘准的准的,这次不收你的钱,免费为你占卜一次,算是我刚才无礼冲撞的补偿。’虽然这书生免费为我占卜,可我仍是心存顾虑,对占卜一事,我向来是猜忌颇深,总怕他说些不详的话语,像个诅咒一样深深种在我的心田,可最近我确实也时运不济,也想找一大仙为我卜上一卦,于是我就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若是能近身那白衫女子三步以内,我就信了你的鬼话,不会让你为我白白为我占卜,五两纹银随即奉上!’说罢,我将一锭五两重的纹银放到他的笈筪上。哪知他看到纹银双眼一亮,贪婪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纹银,口中不住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瞪大眼睛看好了啊...’他话一说完,弃笈筪不顾,如一条泥鳅般,三扭两窜便越过了人群,径直朝那白衫女子走去。”
坐在下首的方姓大汉急忙问道:“后来呢?他是不是也被仍了出来?”
庞姓大汉摇了摇头,苦笑道:“当时每个人的想法都与方兄基本无二,都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定会被扔将出来,可当他离白衫女子只有五步距离时,两旁的讥笑声戛然而止,最终那书生走到了女子身侧,几乎是与她并肩同行,那书生一路谈说嬉笑不止,虽然那白衫女子一言未发,可书生的表现已让两侧的人群惊掉了下巴。”
“这么说来,庞大哥那五两纹银是打了水漂了?”瘦小的宋姓汉子淡淡说道。
“那五两纹银兄弟我倒不是太在乎...”庞姓大汉一脸的洒脱,“反正都是搜刮得来的,大不了再去强夺便是了。让我感到震撼的是那个书生,看他步伐虚夸平常,也不像是拥有神通的修武者,可他既能近身那神秘的女子,又说明是个高人无疑。等他重又回到我身侧,看着我满眼崇拜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将纹银揣入怀中,嘻嘻笑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我可是一个最具天赋的仆师!把手伸出来,让我为你细细地占上一卦...’这次,我没有犹豫地将手伸了出去,可他的二指刚一触到我的手腕,便大声喊道:‘不好!最近你有血光之灾!’”
“啊!那书生当真这么说?”方姓大汉一脸的惊诧。
庞姓大汉点点头:“听得他这句话,让我是既惊又怒,好歹你也装模作样皱眉苦脸摸索一番后,再委婉的说出来,可他近乎是一触到我的手腕便随口吐出,让我实难相信他不是在诅咒嬉笑于我!我听后登时大怒,便欲要一拳砸烂他那张胡言秽语的嘴巴!就在我攥拳未出之际,听他笑嘻嘻地又道:‘你先别急着打我,待我将余下的话说完,再决定你用多大的力气。’我忍者怒火,暂听他将话说完全,他便又笑着说道:‘你叫庞鹰,有一个别号叫食人鹰,今年八十二岁,自幼丧母,在你二十六岁时,遇到一个庶人武龑,传授了你一套威猛掌法,在你日夜勤练之下,倒也有些成就,在你三十五岁时,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锤杀,当年又犯下了人生中第一桩凌辱良妇案....’”
“啊!那书生当真是无所不知?”除庞鹰之外,余下的大汉皆露出惊骇神色。
庞鹰阴沉着点点头,道:“当时我越听越惊,我可以肯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书生,可他不仅对我了如指掌,连我第一次犯案的时间、地点,哪怕是何人都能完好无缺地说出,甚至连我最近一次劫持一家大户的行迹也能准确地说出,直说得我后背大汗淋漓,紧握拳头的手也是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