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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二天早上,无论猫儿怎么坚持,柳侠还是骑车把他送到了学校,还是看着他进教室自己才回转。

猫儿比同班同学小四五岁,个子全班倒数第一,坐在他最不喜欢的第一排正中间。

他进了教室没去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趴在窗户上看着柳侠骑着车子离开,马上跑了出来,找到了柳蕤的一(1)班。

因为柳葳和苏晓慧早上五点半要到校,柳蕤每天清晨也是早早醒了,他昨天和今天来学都比猫儿早。

猫儿招手把柳蕤叫出来,对他说:“小蕤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晌午我不跟你一起去咱三叔那儿吃饭,我回家,你吃完了给我带一份,我来学后再吃,中不中?”

柳蕤不理解:“为啥?那饭不凉了?凉了不好吃了,再说了,晌午那么长时间,咱俩吃完饭跑回来一点多了,写作业都可紧张,你还非得再回家一趟,你到底干啥哩呀猫儿?”

猫儿说:“咱早上上学老早,小叔俺俩一起来赶紧做饭吃,然后小叔再把我送来,可紧张,没时间管家;

晚上我跟小叔回去又都可晚,俺俩使劲赶,我写完作业快十点了,小叔算完他那些东西都十一点多了,俺俩还是没时间管家。

咱小叔恁干净,我也不想叫家可腌臜,我想晌午回家把地拖拖再来;还有是,小叔俺俩回家都老晚,黄昏哩饭没法做,小叔要是以后天天搁街上吃,又该上火了。

我晌午回去能先把汤熬好,再把菜洗好搁着,晚上我一回去能切菜炒菜,咱小叔不用搁街上吃饭了。

小蕤哥,你说中不中?”

柳蕤皱着脸想了一下:“那你这样老紧张啊孩儿,咱小叔看见该心疼了。”

猫儿听着柳蕤的意思是答应了,高兴地说:“没事,一点也不紧张;我有钱,今儿晌午放学我先去买个饭盒给你,然后你跟咱三叔去吃饭,我回家。”

猫儿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在柳川这里没过关。

晌午柳川开车来接他俩的时候,猫儿把自己的计划一说,挨了柳川一个脑瓜崩儿:“你要是天天这么紧张着跑,再吃不好饭,你觉着您小叔还能好好上班不?

以后晌午乖乖去公安局吃饭,家里哩卫生到星期天好好打扫一下中了,以后天气慢慢凉了,你跟您小叔可以早上只做一次饭,多做点,留一半,晚上回来只需要稍微热一下能吃,您俩不用天天晚饭搁街上吃了。”

猫儿想了想,卫生一星期打扫一回这个不行,但做饭这个有道理,万建业不是晌午把晚上的菜一起给炒出来吗?

至于卫生和其他,猫儿决定再好好计划计划,现在当面和三叔犟,肯定没好果子吃,反正三叔再过三四天去原城了。

不过猫儿没等到晌午,好消息来了。

十点五十,猫儿下第三节课,一出教室,看到了站在外面树荫里的柳海,他欢呼一声跑过去,柳海笑嘻嘻地抡着他转了一下,被猫儿愤怒地挣脱开了:“我都上初二了,是大人了,不许再抡着我转圈,我们同学会笑话我的。”

柳海刮了他鼻子一下:“你?还大人?切,小布丁点的小大人,快把钥匙给我吧,今儿中午你可以继续享受艺术家为你提供的高水平服务了。”

猫儿心花怒放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我想吃有豆角丁的炸酱面,你多做点酱,给小叔留点,晚上他回来再给他下点面条吃;

还有,明天我要吃红烧肉,你多做点........”

“给小叔留点让他晚上回来吃,”柳海学着猫儿的口气打断他,然后做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记着啦,小白眼狼,六叔对你再好你也只惦记你小叔一个人,是不是?”

猫儿冲着他瞪眼犟鼻子。

柳海把钥匙在手里抛了抛:“快十一点了,我得快点去买菜,中午你让三叔和小蕤跟你一起回去吃饭啊。”

猫儿忽然看到了柳海身后放着的小皮箱,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一下有点蔫了:“六叔,你要走了?”

柳海点点头,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可不是,所以六叔提前来,再给你们做几天饭,省得六叔前脚走,你后脚把我给忘光了。”

猫儿讷讷地说:“才不会呢!其实我知道六叔可好。”

中午,猫儿在自己最喜欢的家里和柳川、柳蕤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炸酱面。

柳海果然做了很多炸酱,不但有柳侠的份,还让柳川带回去一大碗,明天早上苏晓慧和柳葳可以吃。

柳川已经托人给柳海订票了,三十号晚上的,柳川三十号去原城警校报到的时候,柳海和他一起走。

柳海听到柳川去警校进修的事,高兴地使劲抱了他一下:“三哥,这好了,进修也算文凭,你回来后晋级啥哩不会总被警校毕业哩压着了。”

柳蕤吃着饭,眼睛却一直盯在电视上,真叫一个目不转睛。

猫儿坐在他身边趁机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小蕤哥,你看,彩电是比黑白哩看着美吧?你要是来住这儿,能天天看了,我夜儿黑写完作业还看了个可有意思哩电视剧哩,香港哩,武打片,可美可美。”

柳川连人带碗把猫儿从床上抱下来,放在餐桌旁的小椅子上:“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都这么多天了,您小叔都没搁家,你还不忘他交给你哩任务啊!”

柳侠晚上回来的时候,老远看到了自家窗户透出的灯光,他今天比昨天回来的还要晚,以为是猫儿已经到家了,所以在楼下吼了一嗓子:“柳岸,小叔回来了。”

二楼走廊马上伸出两个脑袋,柳海和猫儿同时叫:“小叔(幺儿),你回来了?快点上来吃饭。”

柳侠大笑着跑上楼,身后的岳德胜对张援朝几个人说:“这孩子真不错,我还想着他第一次到山区作业,会和矿产局那几个人一样,一肚子牢骚呢,谁知道他不但没牢骚不满,还天天都这么劲头十足。”

张援朝说:“刚开始新鲜呗,过不了仨月该烦了,皮了,到时候不会有这精神头儿了。”

柳侠托着挂在脖子上的小赖皮进屋,首先看到的是餐桌上的一大碗绿豆汤和一个被碗扣起来的盘子。

猫儿从他身上跳下来,过去把碗拿起来:“嘿嘿,小叔,这是我刚给你炒的西红柿炒豆角,怕你回来晚,先盖上了。”

柳海在外面说:“幺儿,你先喝着绿豆汤,蕴含丰富柳氏特色的艺术型炸酱面马上出锅,敬请期待。”

猫儿也替柳海宣传:“六叔今儿做的炸酱面特别好吃,不是小肉末,是肉丝,吃着真过瘾。”

柳侠痛快地先喝下去半碗冰糖绿豆汤,又夹了一大口豆角:“嗯嗯,真好吃,乖猫你炒菜越来越好吃了。”说着跑进卫生间去洗脸。

等他洗完脸出来,柳海已经把面条拌好了。

柳侠只吃了一口冲柳海伸出给大拇指,最后吃了个沟满壕平,舒服地靠在墙上伸着腿摸肚皮:“怎么这么好吃呢?啊——,六哥,你不走呗,你走了谁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炸酱面啊——”

猫儿抬起头:“我,我学会了小叔,我肯定会做的比六叔还好吃。”

他说着又低下头,奇怪地看着柳侠的肚子:“小叔,你肚子上这一块疤到底是怎么弄的啊?今天你肚皮一圆,把它都撑成白的了。”

柳侠坐直把汗衫拉下来盖着肚子,随意地说:“是偷偷上倒栽崖那棵桑树上够桑葚,被你大爷爷看到了,急着逃跑,慌不择路挂在树枝上挂的呗,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嘛!”

猫儿又把汗衫掀起来看了一下说:“树枝挂的不该是一长道吗?你这怎么是弯的?跟个月牙似的。”

柳海收拾着碗筷说:“要不你小叔咋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呢,人家那是技术型挂法,一般人挂不来那样的,一般人挂出来都是跟你说的那样,直的,一长道儿,谁能挂出一轮美丽的弯月啊!”

柳侠站起来,一只胳膊夹着猫儿把他拖到电视机前的空地上:“陪小叔原地高抬腿三百下,小叔得消化消化,要不肚子非崩了不可。”

猫儿和柳侠相距一尺并排站着,摆起双臂,原地高抬起左腿:“预备——,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柳海端着碗盘,把**尽可能地转了个最大直径的圈:“应该这样,这样,知道吗?让胃扭动起来,你们那样据说会胃下垂。”

柳侠和猫儿同时停下问:“真的?”

柳海走进厨房:“据说,据说据医学专家説。”

猫儿和柳侠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右出胯,然后学着柳海的样子转大圈:“一——,二——,三——,四——”

柳海过两天要走了,所以猫儿的作业写完时,柳侠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暂时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三个人躺在地上说话,柳侠和猫儿近一个月都没回家,柳海给他们说家里的事。

前面的两场雨都有点大,庄稼冲毁了大概一半;

秀梅在河边种的秋黄瓜和西红柿也都没了;

白菜一夜之间快被虫子吃完了;

不过院子边上种的梅豆角和南瓜长势非常好,檩的两畦葱也不错,配着春天晒的那些野菜和柳魁在望宁买的其他菜,家里吃菜现在还不用发愁。

经常因为断电停工,大哥柳魁这个月只去上了十三天班,挣了不到十六块钱,但却往付家庄跑了二十多天。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电,所以他过几天要跑付家庄去看一次,好几次跑去了,电却还没有来。

马德英厂子的生意特别好,柳钰和柳侠一样,已经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他从家里走的时候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把他要送给柳凌的礼物准备好了,让柳海走的时候带着,是一包杏仁,柳钰一个一个挑出来的。

凤戏山的野杏仁比较小,不过没有苦头,余味带点香,柳凌吃的零食非常少,用盐水稍微浸泡过后炒一下的杏仁算一个。

但砸杏核这个活非常让人讨厌,一个一个地砸,掌握不好力道还容易把杏仁砸碎,一大晌也砸不了半碗。

家里以前吃的杏仁,都是柳长春没事时候砸的,性格好动的柳钰以前宁愿去锄地、薅草也不肯坐在树荫里砸杏核、核桃。

但去京都吃了一次那里的杏仁后,柳钰回来没事经常坐在那里砸杏仁,柳海或柳凌回京都的时候给他们带走。

孙玉芳结婚一年多了没怀孕,家里人倒没觉得什么,她自己却有点着急,村子里也有人说开始闲话了,说的还很缺德很难听。

秀梅听长兴婶儿说了后,拿着个鞋底儿去了小学校门口,和张家堡的一群女人唠了半天家常,连说带笑指桑骂槐了一通,给那些长舌妇们吹了个风:

管着自己的嘴,柳家的娘儿们不惹事,可要是有人欺负到头上,她们也不怕事,撒泼骂街这种事,只有不想干的,没有不会干的。

柳莘现在开始练字了,不过他每天练的时候都得坐在炕上,否则一个字也别想写,柳雲和柳雷只要看见他写字,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捣乱。

柳侠给他们俩买的带五毒图案的小裹肚已经毁了,俩人抢柳莘的墨盒,一人弄了一身墨汁。

柳钰让柳淼给柳长春捎回来的收音机还没听够一个星期,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小零件,柳雷非常喜欢,天天都要对着研究一会儿,除了孙嫦娥和秀梅,谁敢碰那一堆小玩意他哭嚎打滚儿给谁看。

柳雲前些天摸了一个刚刚蜕壳的小麦季鸟,直接放在嘴里,一家人哄了半天,用蒸鸡蛋羹跟他换他都不理,最后还是柳魁让秀梅紧急给他煮了个兔肝,又给他许愿,下次有酱牛肉让他拿和大人们一样的大块吃,他才把麦季鸟吐出来。

结果柳雷不干了,跳着脚的闹,一定也要吃兔肝,要吃跟院子里的树疙瘩那么大块的酱牛肉。

可家里的兔肝已经陆续让肠胃不好的柳蕤给吃了,剩那一个,最后柳魁去柳福来家拿了两个兔肝回来,才把小阎王哄住。

所以柳长青让柳海告诉柳侠,下次回家一定得买点酱牛肉,跟树疙瘩那么大块的不用了,有个一二斤,让俩小馋猫有的吃行。

猫儿说:“小雲胆儿特别大,上一回你们没回来时,他还在西红柿上捏了一条特别长的大青虫,让娘给他炒了吃,大伯说那个炒了也不能吃,他想直接生吃,大伯赶紧让娘给他煮兔肉吃。

咱家那么多干兔子,都是让他俩给吃完的,哦,还有小莘,再好吃的东西,他俩都让小莘吃,可我跟小蕤哥一说要吃,他俩抱着跑奶奶和娘的怀里,说什么都不给我们俩。”

柳海隔着柳侠弹了猫儿的脑袋一下:“他俩看见你没望风而逃已经够好了,还给你好吃的?你把他们俩放在柿树枝上,那么长时间都不让他们下来,你小叔还不知道吧?”

柳侠看猫儿。

猫儿很无辜地说:“是他俩太气人了,大爷爷去看太爷了,大伯和娘去锄地了,奶奶在做饭,让我跟小蕤哥看着他俩,他俩连一个字都不让我和小蕤哥写,我们一摊开作业本,他俩去抓,我只好哄着他俩坐柿树上........”

“然后呢?”柳侠问。

“然后,然后,他俩抱着一个树枝,我用绳子把他俩绑在上面,绑的不紧,是从胳肢窝下面环着绑一圈,不让他俩掉下来........”

柳海说:“幺儿,你想不到吧,咱大哥说,那俩货吓得一动不敢动,可居然不哭也不叫,是使劲抱着树枝,咱大哥回来的时候才把他俩给弄下来。

那俩货下来后才知道害怕,委屈地大哭了一场,咱妈觉得他俩肯定受了惊吓,连着给他俩喊了三天魂儿。”

柳侠问猫儿:“你说绑,他们俩让你绑?”

猫儿说:“我没说绑他俩,我先上树,让小蕤哥把我绑那儿,他俩急的在下面又蹦又叫,非要上去让绑他们。”

柳海说:“猫儿是看准了那俩货的德行,不敢看见猴儿掐麦,非得跟着学不可,故意引导着他俩上钩。”

柳侠点点猫儿的鼻子:“我一直以为你可乖可听话呢,谁知道你比谁都费力。”

猫儿马上翻身八爪鱼一样缠着柳侠:“我是可乖可听话呀小叔!你看看我多乖,嘿嘿,我最乖最乖了。”

柳侠没因为这个数落猫儿,倒不是因为他太惯着猫儿,这个看上去挺离谱的事,其实几十年前柳长青做过,不过,柳侠不记得有人给猫儿提过这件事啊。

柳魁小时候性子特别野,爬山不知道危险,哪里都敢上,上树总往最高的树枝上爬,屡教不改,孙嫦娥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一天摔下来,那可是天塌地陷的事。

柳长青在一个风比较大的日子,又一次发现柳魁“摸柿猴儿”爬得特别高的时候,把他带到了那棵歪着长在沟沿边的大梨树上。

大梨树很高,歪着向外面长,下面是深沟。

柳长青让柳魁一个人站在一根差不多算伸出去最远的树枝上,他站在下面的树枝上,在柳魁的脚脖子上绑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和大梨树的主干连在一起,然后离开了。

柳魁一个人在被大风刮的来回摇荡的树枝上站了大半晌。

柳长春吃饭的时候没见到柳魁,一问柳长青才知道他被绑在树上,赶紧跑去给他解开了绳子,当时柳魁两只胳膊都已经僵了。

柳魁并没因此吓出什么毛病,但后来再上树玩的时候,确实不再往太高太细的树枝上爬了。

事实证明,柳雲和柳雷那脑袋瓜也够厉害,虽然下来后哭了一鼻子,却一点不耽误吃喝,也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阴影,那俩小家伙现在看见大孩子们在树上玩,还是急的跳脚想上去。

猫儿还是第一个睡着的。

柳海听着他半天不说话,呼吸均匀了,才对柳侠说:“你不让咱们家的人给猫儿说你肚子上那个疤是怎么弄的,看来是对的,因为你现在天天去外头干活,他觉得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乱说话,才让你报了个不好的专业,内疚的不得了,要是知道你的为了给他弄牛奶,肚子差点被扎透,他还不定会难受成什么样呢。

唉,幺儿,我原来还整天担心,怕你从小这么娇着他惯着他,他长大了会被惯的特别任性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光想让别人伺候着,没想到咱猫儿皮是皮了点,可真是懂事。”

柳侠却没因为这个多高兴:“他还不满十岁呢,那么懂事干什么?我特别想让他跟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吃饱了什么都不想,一天到晚高高兴兴行。”

柳海翻个身趴在那里支着下巴:“有时候我觉得当大人也不美哈,你看咱伯咱妈,以前咱都小的时候,他们整天发愁咱缺吃少穿,总也长不大;现在咱都长大了,还都考上了大学,会挣钱了,他们还是天天操心。

四哥刚结了婚安稳了,他们又开始操五哥的心了,咱妈说五哥都二十五六了,再不找过龄儿了,叫我回去跟五哥说,这军校也毕业了,别的什么都放一边先不说,赶紧找个好闺女谈恋结婚是正事儿。”

柳侠笑起来:“咱妈她们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咱五哥还差一个多月才二十四周岁吧?怎么让她们一算二十六了呢?”

柳海也笑:“嗯,咱妈给我算的都二十四五了,不过前面有五哥顶着,她没催着我赶紧找个女的结婚。”

柳海双手合十对空拜了几拜:“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五哥千万别太早结婚啊,他一结婚我该叫我妈盯上了,我的目标是至少三十岁之前坚决不结婚。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婚生孩儿太早完蛋了,哪儿也不能去了,光在家里等着看孩儿吧。”

柳侠也翻过来趴着,十分向往地说:“是啊,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我还以为我一上班能满世界的跑着看风景了呢,没想到,又爬回咱这山沟里干活去了。

我得好好计划一下,不能让猫儿以后跟我一样报错了专业,我得让猫儿报个好专业,容易出国的那种专业。

我们单位奖金多,我使劲干,多攒点钱,叫他以后能出国留学,全世界都看个遍,最后哪儿好在哪儿住,国外也行,等他在国外定居了,叫咱伯咱妈他们也都出国看看去。”

柳海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地看着柳侠:“幺儿,有个事儿,我憋了这么多天了,都没敢吭声,我害怕万一最后不成,你们会说我吹牛,笑话我。”

柳侠说:“我哪会真的笑话你,要真是什么好事,最后黄了,不成功,咱家里人肯定都是想办法安慰你,谁都不会笑话你,什么事啊六哥?”

“曾大伯问过我想不想出国留学几年........”

“啥?”柳侠差点坐起来,旁边的猫儿动了动,想醒,他赶紧伸出手拍了拍他,又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猫儿又睡过去了。

柳侠压着嗓子问柳海:“真哩?曾大伯真哩想叫你出国?”

柳海点点头:“嗯,我说我学哩是中国画,又不是油画,出国干啥?

曾大伯说,画画可不光是什么线条、色彩、明暗那些技巧,那些技巧当然很重要,但当技巧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境界才是最重要的,美院出来的学生哪个都不缺技巧,但成名成家的有几个?

他说,境界,是心境,或者说是心胸和眼界,心胸宽广了,眼界开阔了,画出来的东西才不会过于拘泥于技巧,才不会刻意地想去表达什么深刻,最终却总是暴露出真正的肤浅。

他说,心境到了,一朵花一片叶, 多小的一幅画,都能表现出大境界。

他说每一种画法和风格,都有其特别之处,油画的很多技巧和表现手法,对国画一样适用。

他想让我去法国或英国,问我的意见,让我暑假后回去跟他说,我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听说如果不是公派留学,光保证金得几十万,咱家哪有你们多钱,我要是跟咱伯咱大哥他们商量,白叫他们操心不说,他们肯定该觉得对不起我了,有人帮我办出国,他们却拿不出钱。

可我也不愿意叫曾大伯拿这些钱,当初曾大伯是在咱家住过几年,又不是欠咱们的债,那么多钱,凭什么让他来出啊?”

柳侠明白了,确实,几十万对他们家来说实在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一家人不吃不喝一百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而对曾广同,柳侠和柳海是一样的想法,曾广同现在对他们家的关照,已经超出了朋友的义务,即便是最亲的一家人,也只能是这样了,他们不应该再接受他更多的帮助。

可他又真的希望柳海能出国留学,哪怕不是留学,只是去国外看看,看一下外面更广大的世界也好。

而且他看得出,柳海其实也是非常想去留学的。

柳侠发愁地趴在席子上:“那怎么办啊六哥?我现在使劲挣钱也来不及呀,我是每个月都能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也得几十年才能攒够几十万啊,到那时候你都成个老头儿了呀!”

柳海用下巴磕地:“五哥也是这样说的!没事幺儿,我是说说,人哪能你们贪心呢?我已经在京都上那么好的大学了,要是再想着跟别人比,又想出国,那成什么人了?

咱们现在已经比好多人都过的好了,其实我心里特满足。”

柳侠点头:“我也是,我会挣钱了,还把猫儿接出来了,猫儿要是能考上大学,再有个清静安定的职业,咱们要是再能给大哥找个好工作,不那么受罪,还能多挣点钱,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想了。”

柳海说:“嗯,我今儿早上跟大哥一起走在路上还想呢,什么时候能叫咱大哥也吃上商品粮好了,咱伯咱妈肯定也会可高兴。”

柳侠忽然翻过身,扶着额头叫:“可是,可是六哥,我还是可想叫你出国啊,我还是觉得你要是不出去老可惜咋办呀!”

........

柳侠早上醒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子里比平时黑,窗帘被拉上了。

他刚想起来,柳海轻轻从外面走进来:“别动,你再睡会儿孩儿,我把闹钟哩铃儿摁上了,现在才五点,夜儿黑我把今儿早上哩饭都做出来了,您俩五点四十再起来吃也不晚。”

柳侠看看猫儿,猫儿一条腿搭在他身上,脑袋扎在他右边胳肢窝里,还睡得呼呼的香。

他对柳海说:“那你起来恁早干啥哩?”

柳海说:“我觉得馍不是老够,我去古渡路买点油条跟水煎包,您俩睡吧,我白天又没事,您都走了我可以睡一天。”

柳侠和猫儿真的睡到五点四十才起来,吃完饭,柳海去送猫儿上学,柳侠坐车去三道河。

晚上回来的时候,柳海告诉他,柳川下午回柳家岭家里了,买了个新收音机和几斤酱牛肉,柳海指指餐桌上的一个盘子:“喏,咱三哥上来给咱切了一盘才走。”

猫儿一听说柳川回柳家岭了,蹦起来跟柳侠闹腾:“小叔,咱这星期也回去呗,我可想奶奶爷爷他们,我再不回去他们该把给我忘了。”

柳侠一身的水珠,猫儿挂在他脖子上,汗衫马上湿了,柳侠拍着他的屁股:“先下去乖,让小叔擦一下把裤头儿先穿上;放心吧,你奶奶他们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这个淘气包。”

柳侠舒舒服服享受了两天,第三天他回来的时候,窗户黑着,他进屋开灯,一眼看到了压在电视机上面的那张纸。

幺儿:

我和三哥一起坐车走了,稀饭和菜够你和猫儿吃两顿,明天早上你们俩可以再睡个小懒觉。

那个红花盆里盖的是做好的炸酱,现在天气还有点热,我怕放时间长了会坏,专门做的咸了点,你和猫儿至少能吃三天。

小铝盆里是红烧肉,猫儿今天中午吃了一顿,不过瘾,还嫌你少吃了一顿太吃亏,我又做了一小盆给你们留着;

如果一顿吃不完,一定要再蒸一次,蒸透了之后放在锅里,别掀锅盖,也别动,这样不容易坏。

我经常坐火车,一晚上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到京都给你写信。

六哥

柳侠靠在桌子上,环视了一圈屋子,慢慢把纸折起来,拉开抽屉,夹在一个日记本里。

餐桌上放着一碗绿豆汤和一个用小盆扣着的盘子,他把小盆掀开,露出下面青灿灿的清炒梅豆角。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熬的像稀稀的豆沙一样、又放了冰糖的绿豆汤带着淡淡的甘甜和清凉,直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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