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皇家要设宴款待各位臣眷,以示恩宠天下。今年陛下出征蒙古,虽然己然得胜,但却要在建设中的北京逗留月余,在九月份班师还朝,所以,今年的中秋宫宴,如乞巧节一样,由王贵妃和太子朱高炽主持,地点由往年的太和殿改在了交泰殿举行。
与乞巧节不同的是,中秋宫宴要比乞巧宫宴的范围要广,参与者众,不屑参加乞巧节的王侯伯府夫人、连外地归来述职的官眷们俱都参加,就骆府而言,楚、寒、如、玉、冰五个卿小姐俱都参加进来。
燕喃所不知道的是,在平静的暗潮涌动的表面下,还与乞巧节的分别就是,燕喃比那时要有名气得多--虽然是立志插在“鲜花”上的“牛粪”这样的坏名气。
与她一样没好名气的,还有黔宁王府的沐小将军,只不过众小姐非亲眼所见,又不愿相信以前的谪仙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下来,俱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气巧节隐含的是加深各府公子小姐交流的意思,所以对阶级排位不是太过严格;而中秋节隐含的是君臣一心庆太平盛世的意思,阶级排位森严,东西相排东为重,东侧坐着各府当家人,西侧是对应的家眷,已经成家却无官身的男子是不能参加的,如胡穜和陈伽笙只能缺席。
骆少谦是从五品,在他之前有上百号的官员及家眷,在他之后,只有十余位六品驿丞等,其中有马驰一家,田雨娇一家,贺子期亦是六品,因是独自一人,很谦让的坐在了东侧的最末位,燕嗔与其仅隔了五席,斜斜而望。
和燕喃一席的,是骆马氏和骆寒卿。骆楚卿与骆如卿、骆玉卿一席。不知是燕喃有意无意,骆寒卿的对面正坐着马驰和马竣二人,二人总是不经意的眼光轻扫,含情脉脉,脸色绯红。
寒卿与马竣之事,因燕喃的“成全”,二人已经合了八字,马府已经责了官媒来骆府提亲,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好事将近、办婚礼吃喜酒。燕喃觉得甚是好笑,时不时打趣寒卿,到最后,原本小鸟依人、含羞带嗔的寒卿竟然也可以做到脸不红气不喘了,人,果然是欠练的,燕喃欠抽的想着。
面前的食物摆得丰盛漂亮 ,颜色、品类、口味俱都经严谨搭配,只是在口感上却连昨日的黔宁王府还不如。
因为宫宴太过严谨,经过多层查验环节,外加交泰殿够大够长,等滚烫的热菜上得燕喃身前,已经凉得透透的了,燕喃只得吃五仁月饼等糕点和一些水果。
为了迎和节日的气氛,远远的望见前殿,时不时上去一位官小姐表演助兴节目, 这是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表面上是让小姐们露脸,实则与选秀无异,让男子们挑来选去,被看中了男方好上门提亲。
第一个自告奋勇站起来的是蹇玲儿,但见换装出来的蹇玲儿,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小袄和喇叭裤,足尖点点,身子盈盈,在一只大圆皮鼓上轻盈欲飞,似火凰,如烈焰,热情奔放,鼓声阵阵,节拍欢快,竟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配着金陵第一美人的容貌,真真的看直了看官的眼,舞蹈结束后,许久才反映过来,爆发出赞叹声和掌声,当然,也有一些男子们的非份之思和一些老妇们的致疑声。
接下来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吕芳,她应了节日气氛,弹了古筝曲目《春江花月夜》,曲调委婉,如歌如诉,又应和着中秋节的气氛,博得一片喝彩。
说起弹古筝,原本是陈伽笙弹得最好,可惜她己嫁入胡府,算是退出金陵“贵圈们”的竞争了,众小姐们恐怕暗含着劲儿重新争夺这“金陵第一才女”的称号了。
果然,接下来有好几个不服气的少女们都弹奏起了古筝曲子,或欢快淋漓,或委婉清丽,只是听得多了,不免让人感到有些乏累。
贵妃扫了一眼众小姐,掠过思蝶,复又转了回来,对着一幅跃跃欲试的思蝶笑道:“思蝶不远千里回京来,不知要表演什么节目呢?”
思蝶兴奋的站起身道:“娘娘又再取笑思蝶了。思蝶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向身侧的一个宫女低声吩咐了两句话,也不换装,直接站到殿中,对着王贵妃深施一礼道:“娘娘,思蝶有个不情之情,不知贵妃娘娘能否答应?”
即知不情之情,还请什么?贵妃宽容的笑了笑,道:“说吧,什么不情之情?”
“娘娘,众小姐俱都准备了擅长的节目,难免失了新意,不若准备琴、画、诗、舞、乐五艺纸签,抽到哪个表演哪个,抽到诗的,就结合节气做诗一首;抽到舞的,就即兴跳舞一段;抽到歌的,就要唱歌一曲如何?”
王贵妃上下扫视了一眼思蝶,不由得笑道:“思蝶,本宫知道,你可是不通音律的,万一抽到了曲子的签子,你当如何是好?”
思蝶嫣然一笑,透着一脸的稚气道:“回贵妃娘娘,娘娘都舍得耳朵了,思蝶又怎能舍不得自己的嗓子?只要娘娘不治思蝶个荼毒耳朵的罪就好。”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贵妃早就厌烦了众小姐们千篇一率的弹着古筝曲子,便也来了兴致,只是看着众小姐有些犯难,不知让谁先来抽签。
思蝶接过宫女取上来的一把长鞭,再次施礼道:“贵妃娘娘,选人不难,思蝶先献丑舞上一段鞭子,结束时鞭子指向谁,就让谁来抽签岂不刚好?”
这是在前殿发生的事情,因为殿子较大较长,殿后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思蝶郡主如先前的众小姐一样表演节目。
思蝶郡主性格飞扬跋扈,任性胡为,武功却是极好了,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
只见殿中长鞭飞舞,鞭影重重,鞭声笃笃,煞是威武好看,搏得阵阵喝彩,待思蝶由前殿舞到后殿,表演结束时鞭子正好直指燕喃。
燕喃恰巧要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嘴角处,粘着好几颗芝麻,见鞭影来指,眼睛无辜的看着思蝶的鞭子,像是一只被煮在水里的青蛙,浑不危险已经来临。
懵逼的被宫女牵引着来到前殿,目不斜视,连贵妃的长相都未来得及看清,便慌忙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王贵妃则早已看到燕喃嘴角上的四五颗黑芝麻,蓦然想起多年前,嫁给燕王朱棣当侧妃的那个夜晚,一整天未用膳的自己饿得狠了,偷吃藏在袖子里的糕点,嘴上残留着芝麻粒,被入洞房的朱棣逮了个正着。
当时,新娘子满面绯红,新郎官一脸柔情,用舌尖挑起残留在脸上的芝麻吃了,二人在烛光影晕中,没有喝合卺酒,没有述情话,直接倒在了塌上。
那时那刻,燕京的窗外,飘着鹅毛雪花,窗内,却是炙热如火。
亦是自那时那刻起,一个多情如水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成熟如山的妇人,多年来,从无情多舛的王府,再到倾压算计的后宫,跌倒了,再爬起来,没有了爱情,没有了亲情,亦没有了友情。有的,只有自己,屹立如山,冷酷如冰。不知道有多少年,她已经忆不起燕京的雾松飘雪和情人送的大红貂裘。
王贵妃的脸上不由得少了一份威严,嫣然一笑,和蔼可亲的对燕喃道:“殿前跪者何人?”
燕喃似一条爬虫似的趴在地上,狠狠吞下了尚余口中一半的糕点,噎得嗓子生疼,暗地里清了清嗓子,方回答道:“回贵妃娘娘,臣女骆冰卿,父亲是鸿胪寺少卿。”
王贵妃不由眼睛一亮道:“莫不就是那个呈上调料做法方子的骆家嫡女?”
燕喃有些汗颜的答了声“是”。
王贵妃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仅八岁的小女孩儿,命宫女将签筒拿来,笑道:“思蝶出了个主意,她的鞭子指向谁谁就要抽签表演节目,签子里面有琴、画、诗、舞、乐五艺,你年纪还小,表演得不好也不会让人笑话的。”
我可以拒绝吗?燕喃无语问苍天,本以为昨天自己被绊倒了,思蝶的气也该消了,没想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今日又开始算计自己了,早知如此,昨天不如索性不好她的意好了,假摔也就罢了,为了逼真效果,还让自己的手破了相,真是得不偿失,悔则晚矣。
琴、画、诗、舞、乐,就自己那练了三个月连半吊子都达不到的琴艺,满嘴的情啊爱的流行歌曲,满身的哆嗦抽风似的现代舞细胞,表演完了估计不用在殿里呆着,直接被拉出去被浸猪笼了。即使点子够正,抽到了诗和画,自己脑子里的诗就那么几首,还都不全,只记得朗朗上口的两句,都说赶鸭子上架,自己不仅是鸭子,还是一只手受伤的鸭子……
受伤?燕喃不由得喜上眉梢,故做难色道:“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有幸得贵妃娘娘赏识是冰卿三生有幸,只是……臣女昨日手掌受了伤,怕是有负娘娘美意了……”说完,似不无遗憾的看着被帕子包了的手。
王贵妃果然看到了燕喃包了手帕的右手,不无遗憾道:“那就改日……”
“娘娘……”一个火红的身影自中殿之处轻移缓步上前,跪倒在地,轻声言道:“娘娘,容臣女说一句,骆小姐虽然手受了伤,但舞和曲是丝毫不受影响的。不如这两项抽一项来完成吧。如果不完成,下面的小姐们难免效仿……”说了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和燕喃有过节的蹇玲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