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马茂没有被怀疑、吴国校事府也未得到相关线索,官兵要查出密传信件的通道,确实很难。于是细作再次成功,将密信送到了扬州。
当时商船刚到涂水,便遇到了吴国兵马的巡查。
吴国人在各条船上搜查,还搜了身。看似严厉,实则没人太仔细,比如肯定不会查船员的发簪藏没藏东西……除非事先有准确消息、告知吴军将领,某日的商船上有奸细!
很早就设在六安城的“绢仓”收到消息,立刻先上报到寿春。扬州都督王飞枭随即遣快马,下令将这个消息送往洛阳。
秦亮在大将军府拿到马茂的密信时,已是二月间了。
他把王飞枭的奏书拿给属官们观阅,但对于密信的内容只是口述。大伙遂在偏厅里议论起来。
大将军府就是以前的卫将军府,前厅阁楼也毫无变化。不过议事的地方、在正厅的西侧,正是以前接待女宾的房间;这地方分割成了几间屋子,厅堂要小一些、而且前后通达,反而更适合人少时的聚会。
在场的人也有少许变化。原先在洛阳当城门校尉的傅嘏,已不能随时参加议事,因为他去安城了、出任豫州刺史;而之前的豫州刺史韩观,诏回了洛阳做尚书。
杜预接任傅嘏为城门校尉,羊祜接任杜预、升任大将军长史。
除此之外各地都督刺史一律没变,哪怕不是秦亮的人、也维持了现状。
秦亮做上大将军之后,对人事的调整很小心。豫州刺史韩观被调回洛阳、也是因为他在江陵之战中表现太糟糕,一直负责防守还被陆抗打得大败,这样回洛阳也给安排了个尚书。
在秦亮的推举下,王广出任车骑将军,因此王广也没有意见。此番人事调整十分顺利。
今天聚在一起议事的人,除了因官职变动有些不同,还多了一个贾充!
贾充是以前王凌的属官。而今王凌已薨,但王广升任车骑将军开府,贾充裴秀等人都应该继续接受王广的征辟,所以秦亮并没有去拉拢。
起初秦亮以为,贾充是受王广派遣、前来参加军机商议。毕竟王飞枭上报的军情,应该也会告知王广。
谈了一会,秦亮才搞明白,原来是贾充主动请缨、才到大将军府议事。
但秦亮自己不太喜欢此人。贾充之父贾逵的名声很好、声望也很高,大魏很多士族都对其极为敬重;然而父子之间的性情不一样,只要看贾充干的事,便知他与羊祜王经他们相比、功利心要强不少。
贾充的发妻李婉、是李丰的女儿。李丰因为上次在东堂参与谋莿,被廷尉按律处以死罪;考虑到李丰与皇室有联姻,廷尉担心诛三族会波及到皇室,遂判其家眷流放辽东。
但是魏国的律法执行一直有问题。小罪直接拿钱赎,廷尉那边明码标价、有细致的价格表;大罪靠求情,人找对了就有办法。贾充显然有办法!
那会正是王凌做大将军,王凌与贾充的先父贾逵、当年是至交好友。贾充亦在王凌府中为掾,他若为自己的妻子求情,不会太难。但贾充没有那么做,他直接把李婉休了撇清关系,然后娶了郭淮的侄女,以便向王家紧密靠拢……因为在此之前,贾充曾跟着司马师做过官,实属选错了地方。
此时贾充还在为秦亮出谋划策,秦亮不动声色地听着。
辛敞随即说道:“既然王都督上书言、诸葛恪的人马正陆续从东关撤兵,那从东吴传来的密报,是否可能有误?”
司马王康道:“传递密信的人、很早就在东吴,是比较可靠的人。”
辛敞不置可否地说道:“原来如此。”
辛敞以前是曹爽的掾属,所以不了解一些情况,有此疑问倒也正常。
长史羊祜的声音道:“东吴依赖水路,扬州、徐州二地可在夏秋之交做好防备。”
秦亮开口道:“通常是在夏秋之交。”
他一说话,几个人都微微侧目、留心听着。但大多人一脸茫然,以为秦亮只是随口附和。
羊祜又道:“春汛会影响大江中游,尤其是荆州。然淮南河道要等夏秋之际,才会水涨。大将军曾在扬州做官、参与芍陂之役,必知扬州水文。”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刚才秦亮那句话、正是因为对当地水文的了解。
贾充道:“叔子知兵,且博闻广记,难怪能在汉中获得军功。”
此言明显有恭维大将军长史的意思,但羊祜好像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贾充的家世、关系还是很强的,连秦亮在面子上也没有冷眼相待,羊祜的表现着实有点清高。
贾充稍显尴尬。秦亮当即说道:“不过气象水文,并非完全准确。那年芍陂之役、便发生在初夏,连续暴雨以至河水暴涨,施水与肥水也通航了,吴军战船,直接开进了芍陂水域。”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贾充遂建议道:“豫州安丰郡,靠近庐江郡。傅兰石为豫州刺史,大将军可令傅兰石带豫州兵至安丰郡;一旦水贼进袭,傅兰石即可驰援六安,也可增援寿春。”
秦亮却寻思,孙权对合肥似乎有一种不理性的执念,如果吴军来袭,估计重点是合肥新城。
不过豫州军到了安丰郡之后,可以听从扬州都督王飞枭的全局调遣,并不是没有作用、只是路有点远。
王凌去世后,王飞枭戴孝驻守淮南,这次上书朝廷、也没有说要告假。两年前的东关之战,王飞枭大败、折损了大量精锐,当时王凌是大将军,王飞枭没有被严惩,但他大概也明白、不能在扬州再有闪失了。
这时秦亮问道:“这是车骑将军府的意见吗?”
贾充道:“季彦(裴秀)等同意此计,车骑将军服丧,未参与商议。”
秦亮点头道:“我知道了。”
有贾充在场,众人当然只会商议扬州的军事。大伙在偏厅里继续谈论,秦亮则随后从筵席上起身,不紧不慢地向门外走去了。吴心跟了出来,属官们没有离席、只是在秦亮经过是弯腰执礼。
因为王飞枭的奏书,最近淮南那边最受关注,不过秦亮想的事更多一些。
此时偏厅内的说话声不太听得清了,秦亮在外面慢慢走动着,终于在台基边缘站定。他把手肘撑在了木栏杆上,做出一个放松的姿势,俯身观望着庭院里的假山水池、草木新绿。
他这样看着春季的景象,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零星的画面。去年的此时他还在关中,同样的春光、同样也有一些人服丧。
诸多琐碎的细节,让秦亮想到了外姑婆王氏。
秦亮直起身,转头对吴心道:“我外姑婆的丧期未过,又要为兄服丧,上个月去王家宅邸也没见到她。卿挑一些礼物,去郭家一趟,替我慰问她。”
吴心拱手道:“喏。”
秦亮接着说道:“卿问她一句,想要朝廷怎么处置张嶷。”
……去年在关中的时候,王氏去过武功县几次、其间还常在县寺住上一两天,所以她认识吴心。
吴心跟着王氏进了客厅,送上礼物,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王氏淡然道:“我知道仲明回洛阳来了,但因丧期,我才没有登门拜访。”
吴心的声音有点沙哑、话也不多,不过口齿倒是清楚:“大将军最近也未设宴待客。他担心夫人悲伤过度,遂派妾来看望一下夫人。”
王氏听到这里、心里有些伤感,不过二哥都死了那么久了,她已经过了最伤感的时间。但别人提起,她还是以袖掩面,稍微做出悲伤的样子。
就在这时,吴心的声音忽然问道:“大将军在汉中之战时,生擒了蜀国大将张嶷,将军询问夫人、想要怎么处置。”
王氏先是有点疑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张嶷是蜀国大将,还有个身份、乃无当飞军的主帅!郭淮就是中了无当飞军的毒箭,才毒发身死。
秦仲明还真的捉住了张嶷,为她报了仇!
王氏用生麻宽袖遮着脸,脸颊已经绯红。其实她并没有多少报復之心,一来以前郭淮也不怎么关心她的死活,二来郭淮是在战场上受重伤的,各为其主罢了。
但是秦亮这么一问,王氏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受宠爱的感受。朝廷之事,竟然要问她一个妇人的心意?
在她仔细品味着宠爱时,心里又觉得十分羞愧,暗自骂了自己一句:都什么年纪了,汝真不要脸阿。
王氏差点没笑出来,尽力让自己稍微冷静、方未失态,只是心里依旧是一团乱麻。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情绪,放下袖子正色道:“卿回去告诫仲明,他身居高位、正该心系社稷,不应理会亲戚的私仇。”
吴心揖拜道:“王夫人深明大义。”
或因郭淮以前官威四平八稳,王氏多少受了一点处事风格的影响,她说话时表现得是端庄贤惠。不过她心中早已不能淡然,仿佛有一种情绪找不到出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