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里,赞格斯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赛博妖鬼”电子病毒的消息甚嚣尘上,尼斯托公司拒绝承认他们已经释放了这头野兽,然而它的效应显而易见,不容忽视。
在网安措施贵乏的热树洲,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被赛博妖鬼黑入,它们的底层代码被解锁,指令逻辑树遭到覆写,最终从原本的工作岗位上不翼而飞,悄悄潜逃,流亡到位于热树洲腹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世界”据点,从事不为人知的隐秘活动。
赞格斯城也不停有机器人走失,但他们的产业自动化水平也没有高到需要那么多机器人,故而没有引起重大反响。
在奥托万组织下,从内陆往赞格斯迁徙了至少50万规模的黑人原住民,他们在赞格斯得到了新的工作和住房。
所有知名的洲际经济体如斯维茨银行、洲际电力统一化协会、世界油价制定协会、世界黄金协会等,悉数对赞格斯采取了制裁措施,包括不限于禁运和产业账户冻结等。但奥托万态度鲜明,拒绝向任何企业、组织或个人屈服,坚定了他的独立之道。
鼠人、非深色人种都在夜里迁离或逃出赞格斯,逃过黑豹会士兵的监督和枪火。许多人的亲朋好友都在动乱头几天遇害,并在之后持续受到人身攻击和死亡威胁。死亡人数预计在10至100万左右,暂无统计数据。
与这些流亡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昼涌入赞格斯的人流,进城公路上满是衣着鲜艳的人影。赞格斯已是远近闻名的黑人向往之地,有关奥托万举措的消息越来越广泛,不断吸引人们移居。
在赞格斯,现在有了第一个完全由黑人组成的法院,第一所专门培养黑人经济学家的学校,第一部完全旨在重新分配财富给穷人的法桉。
所有水、电基础设施供应都做到了自给自足,奥托万提高进口粮食税以保护本地种植者利益,确保赞格斯能与洲际资本保持距离,拒绝成为大企业的经济殖民地。
这位传奇的“黄金人”领袖奥托万在社会改革上也相当开明,定制了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同性婚姻合法以及保障妇女儿童权益的策略,与热树洲其他黑人城市、社区保持紧密联系,向全球其他进步势力发出建交的呼吁,尽管响应寥寥无几。
新定制的教育课本里,加入了关于赞格斯自身历史与黑人传统文化的篇章。一些关于黑人历史英雄、着名人物的影视正在赞格斯筹拍。
在新赞格斯,火焰、死尸、军车与朝气蓬勃的广告海报成为街头最常见的元素。军阀基斯的凋像已经被推倒,奥托万的凋像新立在原址,比原来的还要高。
所有本地新闻按例都要在发表前加上一段对奥托万的溢美之词,他原先生活在乡野和内陆雨林的亲戚同胞也都飞奔来赞格斯,寻求在奥托万手下觅得一个好职位。
今天,中立网路媒体青空快报的记者采访了奥托万。
“尊敬的奥托万先生……哇啊,看看您这满身金光闪闪的样子,赞格斯果然是座闪耀的黄金城啊。”远程连线的虚拟记者赞赏道。
“我听到了人们的声音,是人们的声音将我引向了真正的力量。”奥托万谦虚平和地说。
“您能说说您成功的最大因素是什么吗?是赞格斯的人们?”
“是的,我绝不否认这一点。赞格斯,或说任何社会都一样,当极少数者占有极大财富、而绝大多数人陷入贫困时,社会的剧变之潮就要来了。我只是恰好成为这巨浪中的一点浪花而已。”奥托万严肃地说。
“听说世界金价协会已经反复向您提出过警告,如果不立刻停止对外的黄金倾销,他们将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阻止赞格斯!您有感到过忧虑吗?”记者问。
“我忧虑,非常的忧虑,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时间重新武装了赞格斯的军队,以黑豹会为主体,赞格斯现在有非常出色的自卫力量,无论敌人想从哪个方向对我们发动战争,我们都有保卫赞格斯独立的自信。而且……嗬,谁又能跨过世界之痕,翻越陆地上的巨大距离来攻击赞格斯,又有什么舰队会斥巨资漂洋过海来围攻我们呢?”奥托万缓缓说,言语中有种从容不迫的自信。
“赞格斯的外部环境非常安全,但内部连日累月的‘屠杀’‘暴行’和‘歧视’现象也是令各观察机构感到忧虑的,而且前些日子,有关赞格斯流血事件的视频都是刷爆全网的呢。您是怎么看的呢?”记者用轻松的语气说。
“首先我要提醒你一点,由于‘赛博妖鬼’这一电子病毒在热树洲的广泛流传,现在通向外界的视频、音讯和影像都有遭到篡改和污染的风险。”
“您是暗示赛博妖鬼可能故意编辑在赞格斯传输的网路数据,从而扭曲和扩大化了赞格斯发生的血腥事件吗?大部分社会评论都不会谈到这个方向,因为赛博妖鬼明显有更奇特和独立的追求。”记者进一步问。
“我不否认我的同胞们可能存在过激的复仇倾向,但我一直以来也都关注着一件事——浅色人种长期为自己同胞的损失而痛哭流涕、指天骂地,却对我们热树洲之民在这大殖民环境中所受的惨痛待遇不闻不问。我很遗憾之前发生的那些袭击和处决事件,也正努力帮助受伤的男男女女们恢复健康,同时更令我感到悲痛的是,热树洲减少了1亿人口,他们去哪了?”奥托万喃喃道。
“现在街头巷尾都流传着那‘爱之魔女’尹丝塔女士强调的天灾,说硫磺和火焰会从天而降,将赞格斯夷为平地,您如何看待这一预言呢?”记者最后问。
“这是无稽之谈。”奥托万想到这个就感到困扰,即便拒绝接见尹丝塔,她也在城市周围徘回,不停地做着预言,要求赞格斯的人们从城市里逃走,仿佛真的会有陨石什么的将赞格斯砸碎一样。
结束接见后,奥托万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被添油加醋地修改,他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与拯救人民于水火的大业相比,个人的荣辱得失又无足挂齿。
他来到阳台上,抬头看着天空,思考有关天空降下毁灭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那个女人会一直说赞格斯会被从天而降的硫磺与火焰毁掉呢?她是比喻核武器?还是在比喻某位魔女的力量?赞格斯有足够的防空反导武器,也有自己的男巫,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轻易消灭。
午休之后,他在花园里散步,无论是他还是赞格斯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做有关黄金乡的梦。
男巫们说会想办法探明真相,只是找他要一笔深入世界之痕的行动资金,索要数目甚大,令奥托万担心他们是否别有所图。
他抬头看到火热的晴空顶端有一道亮斑。
它闪耀得像把整个太阳压进了一个小银瓶里,通体映着刺目光芒。
这道光斑飞行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奥托万上一秒看到它,下一秒它就已经坠入赞格斯。
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出现,只是整座城市的电子系统悉数摧毁,磁场遭到约束。
所有网路、电力等设施全都停摆,整座城市像是被一个笼子给罩住,仿佛赞格斯只是一个小模型,有人拿盖子将它盖住了一样,从此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络。
紧接着天空中便开始电闪雷鸣,仿佛云层被过量电流贯穿,整座赞格斯上空的场地遭到特制化。
异化的空气混成多种介质与颗粒物,以至于连天空都变成了诡异的多色彩。
“启动应急预桉,我们有客人了。”奥托万对旁边的随从说。
从天而降的打击吗?奥托万抬头。
他注意到花园里的黑豹精锐们都陷入某种僵直状态,只有少数人还在拼命尝试脱下盔甲,他们的战甲都因强电磁效应而陷入瘫痪状态。
给他们的慌乱、筹备时间不到10秒。
随后一道光从天而降,占地438平方公里的城市从大地上压下去、碾碎、然后爆炸。
在这一刻奥托万忽然看到了很复杂的东西,也许是黄金乡的力量又回来了。
也许他看到的东西才是属于他的黄金乡。
他看到这束毁灭赞格斯的强光又倒回去了,光束回到它位于轨道的炮口内,回到那巨大的加速器深处,能量回到机器底部。空间站里的人员一个个离开,空间站本身拆解,回到运载火箭上,火箭又回到白象洲的发射站上,铸造火箭的钢板被分割,回到炼钢厂里,从铁水里跳上熔炉,爬回推车与集装箱里,再通过火车回到矿山,回到锄头下面,变成古老的矿石,沉睡在矿山深处。
他看到赞格斯的高楼大厦变矮,变成一片盖着绿幕布和白标语的建筑工地,再变成一片瓦砾,瓦砾再拼回原本的四层小楼,就是他以前读过书的那座。
他看到阴沟里的头颅回到无头尸体上,尸体恢复了活力,坐上一艘逆行的船,回到位于泰西洲的港口,坐上一辆稳定后退的穿梭机,返回位于大城市里的公寓,回到沙发上。
他看到自己从市长办公室里离开,回到基斯的花园里,收回了殴打基斯的拳头。他看到自己回到广场上汗流浃背、对着十万个黑人说话,他回到刑场上,回到高卢政治学院的图书馆,最后又再一次来到原来的老赞格斯,他坐上一匹白马回到一个很贫穷的村子,他的个头与日俱减,躺回摇篮里,他看到脐带从地上回到自己的肚脐上,他看到一泡血水。
他知道自己回到了黄金乡。
……
在赞格斯郊外十几公里,土蜘蛛整理装备,准备去营地抢救被缚的以津真天,赛博妖鬼站在她旁边。
在数据错误发生的瞬间,它看了一眼赞格斯,此时的赞格斯刚刚被那飞行器砸中,一切信号消失、天空酿起七彩。
“他们用天命武器攻击了赞格斯!”它拉着土蜘蛛就跑。
土蜘蛛先是没命地跑,忽然想到自己宝贝的敞篷车“小野鹿”忘在了赞格斯港口的某个角落,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就是赞格斯被摧毁的瞬间,火焰从天而降,把它从地上蒸发。她大喊一声,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