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畔。
“周阁老,辽左这一战,您是怎样看的?”
温体仁情绪有些不高,看向沉默的周延儒,“从陛下的御驾进驻辽左,出战的各部精锐之师,就以火炮开路,逐步压缩建虏的作战范围。
一个多月的时间,尽管爆发一些战事,可陛下却迟迟不发动攻势,固然说麾下各部精锐损失很少,可消耗的钱粮却不计其数。
依着此等进攻,就算我军能将建虏驱赶出辽左,可承受的钱粮消耗,根本就不是朝廷所能承担的啊。”
“这也是本辅最担心的事情。”
周延儒紧皱眉头,撩了撩袍袖,“即便输送到前线的粮食,陛下采取官督民办的方式,从大明各处采买粮食。
但开支的银子,依旧是很庞大的。
就御驾中军汇总的情况,自御驾亲征到现在,仅仅是用作军粮的开支,就高达数百万两之多。
这还没算上其他军需的消耗。
真要是全都算进去的话,近千万两的开支是有的,倘若此战这般打下去,恐朝廷早晚支撑不下去啊。”
温体仁也好,周延儒也罢,这批随驾的文官群体,尽管说掌握着一定的职权,可涉及到军事层面的事宜,他们却没有任何职权,仅仅拥有所谓的建议权。
就算是建议权,多数时候崇祯皇帝也是不听的。
毕竟对崇祯皇帝而言,他先前打造的参谋体系,是非常之完善的,许多事情都是随驾的参谋体系,明确各项谋划部署,崇祯皇帝起到的作用就是决策,围绕这一核心,对出战的各部明确各项部署。
“过去的十余日间,辽左这边的战局还算明朗,可相隔较远的辽西战局,却变得愈发激烈。”
温体仁继续说道:“以多尔衮为首的建虏精锐,裹挟着科尔沁、察哈尔、内喀尔喀等部蒙古,向辽西发动数次勐攻。
尽管说周遇吉所领辽西各部,抵御住这支异族偏师,更叫多尔衮麾下损失惨重,可辽西消耗的钱粮,也是极多的啊。
特别是各部列装的火器、火炮等,辽西治下的军工产业,已全力供应辽西各部所需,不再向辽左前线输送。”
“最让本辅担心的,其实并非是辽左前线,也非辽西战局怎样。”
周延儒轻叹一声,看向温体仁,“温阁老,你应该也了解到一些情况了吧,受前线战事的影响,内阁这边,包括北地各处巡抚,都采取严厉的措施,在强行的稳定局势。
像河南那边,孙传庭试行摊丁入亩,现在更是将陕西的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也开始在河南试行的。
这使得河南的民怨很大。
依着此等趋势来看,辽左前线的战局,倘若不能尽快落下帷幕,只怕国朝内部就将遭受威胁和变数啊。”
能在朝堂为官的群体,没有一个是蠢材,相反他们都很聪明,随着时间的推移,跟随崇祯皇帝一起御驾出征的文官,都渐渐揣摩到一个真相。
那就是当今天子御驾亲征,所想促成的并非是单纯的平叛建虏,更多的却是通过战争,去转移一部分矛盾,让留守朝堂和地方的维新派,能够借此由头,更好的推行和扩大维新变法的范畴。
这才是最恐怖的。
通过战争转移部分矛盾,以实际的利益去缓和矛盾,像前线所需的粮食、烈酒等物,都通过官督民办的形式,叫一些群体能赚取到利益,继而换取他们支持新政。
这就是阳谋!
堂堂正正的阳谋。
只要辽左前线的战局,大明能掌握着主动权,不至于说在前线遭遇惨败,那么这等微妙的平衡,就能持续的运转下去。
……
御驾中军。
“如此算起来的话,此战我军在前线的消耗,其实并没有太多嘛。”崇祯皇帝倚靠在帅椅上,看着被传召的孙承宗、王在晋二人,露出一抹笑意。
“从朝鲜那边换取的利益,西山铸币局加快新制钱铸造,仅仅是这两项,就凭空让朝廷得到数百万两银子。
受辽左前线的消耗需求,辽西、辽南、天津、登来等地,围绕军工产业而运转的附属产业,都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建新工坊。
好啊。
这一仗打下来,或许国库和内帑承受不小负担,可是地方上却有大的变化,那为今后的商税、矿税、关税、榷税等税法革新,算是奠定了坚实基础。”
孙承宗、王在晋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方才他们一直在讲军事层面的事情,可是天子却说起了,这让二人的心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两位卿家,你们可是觉得朕有些本末倒置了?”
见二人这般,崇祯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疏,站起身来,“觉得辽左一战打到现在,尽管我军向前推进了数十里,可国朝承受的损失太大,觉得这样打下去的话,早晚有一日会崩盘吗?”
“臣等不敢。”
二人当即作揖道。
“呵呵,有这种想法,也没有什么。”
崇祯皇帝笑着摆手道,随后朝战争沙盘走去,拿起指挥棒,继续说道:“两位卿家可知,就在数日前,周遇吉所领的勇卫营,已越过辽西前沿防线,迂回杀奔内喀尔喀境内?满桂麾下两万余众关宁铁骑,已脱离山海关境内,朝察哈尔、科尔沁境内杀去?”
什么?!
听闻此言的孙承宗、王在晋,露出震惊的神情,难以置信的看向崇祯皇帝。
按照他们先前所知,辽西战场也好,山海关也罢,驻扎的那些军队,都是以固守防线为主的,这也是崇祯皇帝一直在强调的事情。
可现在为何会出现这种转机?
“对战建虏这场战争,朕愿称之为大明的雪耻战役,而一场战役,是需要许多战事组成的。”
崇祯皇帝继续说道:“朕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把战役局限于辽左,这样就是在浪费大明的国力和优势。
之所以先前没有言明这些,是因为有些战略谋划,需要更坚决的贯彻落实,而朕也不想遇到任何影响。
打仗,打的就是国力,拼的就是钱粮!
这一点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朕先前之所以在辽左前线,用这等消耗钱粮的方式,逐步的向前平推,同时胁迫着辽东义军向前平推,就是想牢牢吸引住建虏的注意。”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一点。”
王在晋上前说道:“周遇吉所领勇卫营,山海关所辖关宁铁骑,这般大范围的杀奔至察哈尔、内喀尔喀、科尔沁等部蒙古,一旦进犯辽西的建虏大军知晓,那一定会舍弃辽西,继而围攻他们的,如果说……”
“卿家,你是不是忘掉何可纲了?”
崇祯皇帝微微一笑道:“辽西那边的战事,从不是提线木偶般的战事,而是朕赋予了他们相应的职权。
仗怎样打,他们审时度势下进行调整。
朕对辽西的战局,就是一句话,消耗掉进犯辽西的异族联军,只要多尔衮所领的异族联军,敢回撤察哈尔、内喀尔喀等部,妄图围剿勇卫营、关宁铁骑,那驻守辽西的各部精锐,就会跟着展开攻势。”
从万历朝后期的那场萨尔浒之战惨败,到崇祯二年这段时间内,大明军队一直遭遇着各种惨败和失利,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领军打仗的武将,没有相应的主动权。
一些不懂军事的文官,乱指挥瞎掺和,导致稍纵即逝的战机被平白浪费掉,这才导致悲惨的事情发生。
而现在的大明军队,至少在北地诸省治下,已经是不一样了。
这场大明的雪耻战役,崇祯皇帝想要得到的很多,不仅仅局限于平叛建虏,他要给大明军队树立一个标准框架,要叫被打断的嵴梁,再度重新长出来,他要叫北地诸省治下,受辽左前线战争的影响,而进入到一个快发展的模式下。
错非是这样的话,崇祯皇帝绝不会御驾亲征!
“陛下,那要是这般的话,聚集辽左的建虏高层,定然会知晓辽西的变数。”孙承宗想了想,看向崇祯皇帝说道。
“呵呵…他们要知道的变数,可不止辽西这一处啊。”
崇祯皇帝笑着举起指挥棒,指向鸦鹘关、宽甸诸堡一带,“在辽左战局僵持之际,出动的平虏军、唐王军,那同样也是没有闲着啊。
过去受一些因素的影响,御驾中军没有收到他们的军报,可也是在数日前,来自平虏军的急报,已将赫图阿拉围攻起来。
算算时日,这个时候的赫图阿拉,应该已被平虏军和唐王军攻陷,这就是建虏八旗藏在暗处的短板,麾下核心战力太小。”
“!
!”
孙承宗、王在晋再度震惊,建虏昔日的老巢赫图阿拉,竟然被平虏军、唐王军给围攻起来了?
“如果说陛下的推测没错。”
王在晋难掩震惊,情绪有些激动,“赫图阿拉若是被国朝攻陷,那平虏军和唐王军就可一路西进,沿着苏子河流域,向马儿敦寨、古勒寨、界藩城一路进逼。
倘若这等消息,叫建虏高层知晓的话,那建虏八旗必然士气大跌,围绕辽左战场的局势就愈发明朗了。”
“现在就看建虏那边了。”
崇祯皇帝嘴角微扬,神情倨傲道:“只要建虏有所异动,那曹文诏所领神机营,黄得功所领镇辽军,就能顺势展开攻势了。
打仗,靠的就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朕从一开始就反复强调此事,大明军队想要雪耻,想要重新长出嵴梁,就必须要重视军队建设。
治理天下是文官的事情。
行军打仗是武将的事情。
倘若这两件事情混淆在一起,那就会造成过去的悲剧出现,也是从此刻开始,大明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崇祯皇帝为了御驾亲征一事,砸进去海量的银子,想达成的政治目的很多,想达成的战略谋划很多。
如果他所想的那些都能逐一实现,别说是砸进去近千万两银子,就算是砸进去两千万两银子,那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陛下,您是否忽略了一点?”
孙承宗神情有些踌躇,看向崇祯皇帝说道。
“卿家想说的可是李自成?”
崇祯皇帝眼神坚毅,“如果李自成不想被大明倾覆掉,那他就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辽东,是大明的辽东。
这是谁都不能更改的事实。
何况就算李自成生出歹念,想对朕有所算计,那朕麾下的大明御林军,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御驾亲征持续到现在,进驻在辽左前线的各部精锐,展现出强悍的实力,这不仅是对建虏的震慑,同样是对辽东义军的震慑。
崇祯皇帝相信李自成是一个聪明人,要是他在这个时候,敢做出任何扰乱大明进取的事宜,那么等待李自成的就会是强有力的坚决打击,这就是附庸于大明之下的悲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