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钗横鬓乱的船东眉山带着一股子慵懒春意从舱房里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以往恨不得如厕都搂着姑娘去的无双公子,正独自捧了一坛酒坐在船头上吹风,忙停在原地手忙脚乱地整理凌乱衣衫,借着月色偷眼去打量他的背影,觉着原先仗着司天监那块金字招牌横行流香江上的无赖少年,身上似乎要比以前多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既不是读书人娇柔做作附庸风雅的清高气,也不是天子亲军将领那种目空京都的横劲儿。
像是饱经世事沧桑洗礼过后风烛残年老人身上的腐旧暮气,又糅合着对将来苦难付诸一笑傲然处之少年身上的蓬勃锐气。
心满意足的大寒笑嘻嘻系着腰带走出门,顺手在船东鼓鼓囊囊的胸前掏了一把,不老实的手被半羞半恼的船东拍去,这才看见船头上自家公子爷一动不动的身影,顿时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嘿笑着往江岸看了眼,发现这条花船已经在往白狮坊方向折返,轻手轻脚走到陈无双身后,挠着头唤了声,“公子?”
陈无双没有责怪这个实在说不上称职的死士,侧身示意大寒坐在旁边,将手里酒坛递过去,一脸心照不宣的笑意打趣道:“滋味还成?”
双手接过酒坛痛饮了两口的大寒,点头如捣蒜。
“往后的日子或许就不会这么快活了。”伸手拍了拍大寒的肩膀,陈无双叫来船上的琴师安置七弦琴弹一首拿手的曲子,也不顾忌老眼昏花的琴师和站在一旁的船东听了去,叹声道:“四师叔是朝堂穿紫的礼部右侍郎,三师叔辛苦了半生,咱们司天监这个名号啊,如今就靠你我跟小满勉强顶着个空架子,接下来的路我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大寒蓦然一愣,他以为公子爷此番从雍州北境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是胸有成竹做好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周全谋划,不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虽说陈无双比他还小了两三岁,但面对阎罗殿大学士乃至阎罗君在前都凛然不惧的少年已经让他折服,观星楼主从来都不是以修为见长,而是以心思缜密处事得当的本事号令麾下所属,老公爷能放心把周天星盘交给陈无双,在立春、大寒等人看来,这少年自然而然就该有那样的能耐才对。
最喜欢撑着把伞在城墙上晃来晃去的剑侍,忽然甩手朝身侧江水里挥出一拳,然后迅速倾斜着身体摊开双手,掬起一捧受他真气激荡而溅起来的水花,洗了把脸,“楼主大人以前常说,有观星楼的地方就是司天监,咱们离开雍州的时候,楼主大人只嘱咐了我一句话,说以后有公子在的地方才是司天监。公子要往哪边走,大寒就往哪边挥鞭子,好走难走,总用试一试才知道。”
船东开高价聘请回来的老琴师,幼年时曾师从苏州虞山派名家,也曾是京都贵人门阀的座上宾,年老之后难免双手操弦不稳,就此沦为风尘之地卖艺的人,不知道此时此景对着半阙明月一江东流水是不是勾起了心中怅惘,弹的是陈无双从来没有听过的一首曲子,琴声凄婉柔和,空灵湫湫。
静静听完这一曲,陈无双摸出一张百两银票示意大寒送过去,
轻声笑道:“老人家的琴艺尤为不俗,可惜我这门外汉不是雅量高致的知音人,不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烦请老人家多弹奏几遍。”
老琴师站起来躬身施了一礼,接下那张银票道:“承蒙公子厚赏,老朽适才弹奏的曲子叫做《西江月》,私以为正应了此景,只是曲调稍显凄凉冷清,公子喜欢听,老朽多弹几遍不打紧。”
大寒察觉到琴师也有修为在身,不过仅有一境一品,连浅薄都谈不上,随意打量了两眼就不再注意,感叹着公子爷到底是公子爷,拿了银子不买春宵一刻,却买这么首曲子听,想着就回头瞥向船东胸前沉甸甸的八两风情,唔,看似还要比小核桃更大了些,只是没有小核桃那般挺翘。
逆行向东,不多时江面上挂着灯笼的花船就逐渐多了起来,兴许是恩客们都散了酒兴搂着姑娘们去舱房里过夜,所有船都像是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只有这一条船上还有悠扬琴声,陈无双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花船行到白狮坊靠岸停下,也懒得问船东价钱,掏出五六张百两的银票拿酒坛压在船头上,纵身跃上岸边,慢慢朝树下的马车走去。
大寒撇着嘴看了看那些银票,下意识抬头看向扭着腰肢上前来的船东,乖乖,这娘们这么值钱?那要是想娶小核桃得花多少两银子?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大寒最后感受了一下船东身上的脂粉香气,在她故作嗔怪的眼神中哈哈一笑,紧追陈无双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少年放下车厢的门帘,听着大寒利落甩了一下鞭子,轻快的马蹄声随即就传入耳中,朝京都城南镇国公府方向驶去,却没有察觉到,江面上有一艘花船,舱房的窗户里正有两道冰冷的目光遥遥望着他离开江畔。
怀里搂着一个只着粉色抹胸的柔媚女子,二皇子冷笑着目送那驾马车走远,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舱房里的几个貌美姑娘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那柔媚女子咬着嘴唇拿起殿下的手塞进自己的抹胸里,轻轻用鼻孔哼了一声,酥麻入骨,“殿下,是可儿惹您生气了?”
李敬威狠狠在香腻柔软处抓了一把,那女子吃痛,媚眼如丝地喘着顺势扑在他身上,察觉到殿下的手指正在抹胸里拈起一粒红豆,薄纱裙里白皙到几乎透光的双腿紧紧交缠成一股,却听他语气生硬地问向另一名恩客道:“卫先生,你如何看陈无双?”
看似有几分醉意的卫成靖眯着眼睛,怀里也揽着个只穿亵衣的妙龄女子,右手懒散搭在那女子肩头摩挲着,笑道:“殿下高看他了,那不过就是只纸糊的老虎。卫某修为不高,但也知道修剑讲究循序渐进,像他这般看似风光无限的一蹴而就,落了揠苗助长的下乘,日后还能有多大作为?依卫某看,离了陈家老公爷和仲平先生的护佑,他能不能守得住那座观星楼还两说,殿下是胸有鸿鹄之志的人物,何必急于一时落人口实?“
二皇子目光中冷厉之色一闪,手上猛然用力,在那柔媚女子下意识的低声惊呼中,一把扯去她那层欲盖弥彰的抹胸,女子慌忙作势去挡生怕殿下看不清楚的景
致,却被他横抱在腿上,低头埋进温香软玉中深深嗅了一口,”只怕先生轻视了他。即便萧静岚有意相让,能接下十一品剑修一剑也不容易,起码我就做不到。“
卫成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吟吟眯着眼睛又放下酒杯,趁身边女子俯身给他斟酒时,用颇为不屑的余光瞄了这位解下腰间双刀的殿下一眼,沉吟道:“殿下想想,从太祖皇帝往后,大周总是读书人在治国,修士修到十二品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摆在殿下面前的要紧事,一是催促天策大将军尽快出兵讨伐谢逸尘,殿下的六万骑兵最好能在紧要关头出手抢个头功,二来,则是要在等待战机时尽量不接触朝中重臣,以免打草惊蛇。”
顿了一顿,卫成靖又思量道:“如果殿下真咽不下那口气,也不必急着亲自出手。撕毁圣旨、谮穿蟒袍招摇回京,陛下之所以能忍住不对他下杀手,就因为陈无双总归是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而且又是两百年前那位剑仙逢春公的血脉后人,真要是不明不白死在京都,皇家对朝堂、对江湖都没法有个自圆其说开脱干净的交代,到那时候,陈伯庸或许不会扔下城墙不管,但陈仲平一定会撇了南疆凶兽杀回京都,殿下想想,以陛下的脾气,会怎么做?”
卫成靖的话半含半漏没有说透,但一双大手不住在那女子身上游走的二皇子却登时一愣,旋即胸中酒气都化作冷汗从额头上沁出来,不用细细揣摩,很快就想到了自己被陈无双那一脚气昏了头,从而犯了当局者迷的大毛病,父皇此时想来巴不得会有人对陈无双出手,要是自己真暗中动手,就算能想法子避开那头凶兽黑虎杀了他,等陈仲平仗剑打上门来要说法,父皇多半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出去任由司天监处置。
天家无情,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深呼吸几口气,李敬威的手才又逐渐恢复游走,转头看向及时提醒了他一回的卫成靖,今天上花船之前还不确定能不能拉拢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仅因为自己是景祯朝唯一统兵的皇子,想着比太子都对兵部多几分亲近,才试着想看看名义上统管大周武将的卫成靖是什么态度,没想到对方不只欣然赴约,言语之中对凉州那六万骑兵极为推崇,跟怀里女子没什么区别,都是欲拒还迎之后的一拍即合。
“卫先生的意思是?”
卫成靖轻笑一声,点到即止,“殿下是熟读兵法胸有韬略之人,怎么会忘了,兵法里有一计,叫做借刀···”
尚书大人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杀人。
二皇子皱了皱眉,再次问道:“哪一柄刀?”
卫成靖的右手从怀里女子肩头,滑落到丰腴双腿之间,“自然是边军的长刀最利。”
李敬威倒吸一口凉气,转念就想到这一计与父皇的驱虎逐狼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哈哈大笑抱着那柔媚女子起身,头也不回朝里面一间舱房走去,“先生此计一出,从此与我便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卫成靖也起身拉着身边女子朝另一侧舱房走去,“卫某本来就跟殿下在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