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的时候,陈家在吴淞江口右岸建起的新庄园里人头攒动。陈家福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赶到了这里,原本焦急的心在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总算放了下来,但又不平静。毕竟冷不丁的多出一门亲戚,这样的事在感情上还是不容易很快接受的,即使在这之前他曾派人打探过这福建郑家的事情。
这亲戚看来是没有假的,先前他让陈禄打探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那早已故去的老婆是郑家的人,现下人家认上门来了,却不好再推辞了。
既然认了,那最起码的礼节是不能少的,比如这摆酒。陈政并没有让这些人到自己建的那厂区里,而是在那新建成的学校宿舍里。
在陈政为自己准备的会客室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那打劫了陈政的沙老大是不敢上桌的,下了船跟老陈认了错之后便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倒扔了五百两的银票,算是压惊钱。尽管老陈不要,这都是误会,但碍于那郑家老三的压力,他还是让老陈收下了,而且还跪在地上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弄得老陈只得先收了下来。
这样在桌子边上坐着的也只有那郑家老三和老陈以及管家陈禄了。那叫阿泰的和郑家老三带来的保镖一类的人则被安排在外间。陈政这厂区里可没有什么会做宴席的厨子,倒是那郑家老三让自己船上带来的厨子给大伙做了一桌菜。这让老陈稍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是地主吗。不过话回来,这也算是主随客便了,真要让老陈找出一个会做福建菜的厨子,在这松江地界找倒是能找出来,但现在这个时候,天黑后再去找,那是找不到的。
酒倒是不缺,无论是陈家的船上还是陈政自己这厂子里,都有好酒。陈政这里准备的就是给那些铁匠喝的,他对待工匠从来不亏待,所以买来的都是好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伙在彼此已经算是熟悉的时候开始起话来。最先开口的当然是那郑家的老三,老陈已经知道这位就是那郑芝豹。
“姑父,阿政跑哪儿去了,你怎么不让他上桌子吃饭。咱家又不是那些死读书的人,讲究那些个礼法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就都坐在一起呗。”
“哈哈,阿豹你倒是个直爽的脾气。其实不是我不让他上这里,是他自己有事,不知道又去鼓捣什么东西了。哎,这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乱鼓捣。你看看,现下这片地,便是他弄过来的。这要是好地,又哪里会轮到我们家来占啊,都是些旱地,盐碱地,都没法种稻子。你姑姑那年临走前就跟我,就这一个子,什么事别亏了他。哎,这一晃十多年,也是我给惯坏了,这便开始瞎鼓捣了。我便由着他的性子弄了。倒是让你笑话了,哈哈。”老陈嘴上的好像是幽怨的话,但心里面却知道自家这子还真不是瞎鼓捣,最起码这半年多那钟表厂、玻璃厂还有新建成的水泥厂子可都是赚钱的大买卖。只不过在外人面前,不好直接这些事罢了。
“嘿,姑父,我倒忘问了,这些年你们家是靠什么营生的,不会是只种地吧。”
“哦,地也种,但也做一些生意。托朝里头陈大人的福,现下主要做这织造方面的生意。马马虎虎吧,哈哈,不值一提。”老陈对于自家的生意提的不多,但对于自己的靠山却隐约的提了一下。实际上的意思也是暗含自家还是有些门路的意思。至于自己还是漕帮香木堂堂主,手下也有一群随时可以效死的汉子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的。就是陈政回来后,他都告诉陈禄等一干人等不要和陈政这回事,毕竟,陈政还,对于江湖还不知道。
“想来姑父也是知道的,我大哥常年做的是海上的生意。那可要比这陆上种地赚的多的多了。现下都是自家人了,我便直吧。若是姑父能弄上一条海船,那一年就算只跑一趟,无论是倭国那边还是南洋,都是十倍百倍的好处。这政芝豹倒是直接,也没有什么心眼子,干脆了自家的买卖。
这样的直爽给一般人来看便是真心相交了,但老陈是什么样的人物,对于这织造生意做了又不是一年半年,哪里还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来。这个时代的松江,最出名的可不是稻米,而是织造的衣物。江南苏、松、常出产的丝布制品,卖到北边便是南货北卖,价钱是五六倍的翻,若是卖到这郑家老三的倭国或是南洋,那便是十倍百倍的利润。寻常的海上商人都要先有一个稳定的货源,才能卖出去赚钱。若是没有货源,这海上贸易又从何起呢。郑家的老三了这生意的事情,隐含的意思便是要把自家这货源给拿下。寻常的布匹在这江南倒个几手成本便会翻上一些,那郑家若是少了这些道手续,进货的成本便会下来,那赚的自然要多上更多了。
“哈哈,阿豹,你的也是。可是你也知道,这海上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抛去这海盗不,便是真要遇上风浪,那便是血本无归的。且这海船和江船是不一样的,现下咱们家用的都是漕船,又哪里去找那能出海的大船。再还有水手,江上毕竟比不得海上,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不好做这生意。”
“哎,现下都是自家人了,姑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都到这个份子上了,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了。你不知道我大哥下边的家业吧,哈哈,这船还有那些个水手,都不成问题。只要姑父想要做这海上的生意,倒时候只管招呼一声,便是我老三,手里也还是有些船的。”这郑芝豹绝口不提那丝布的事情,反倒是很热情的要帮着解决这船和水手的问题。
“哈哈,阿豹,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不急,不急,你初来乍到,若是不急着走,不妨明日随我到松江府看看再。这松江出产的萝袜可是在京里边都有名的。至于别的都好,都是自家人嘛。”老陈虽然没有马上答应这生意上的事情,但还是很隐晦的出了自己的意思。在商便要言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最起码要让人家看看自家的东西。要让对方了解自己,这生意才有的谈。
“哦,也是,哈哈,倒是我老三急了些,姑父莫怪啊,我老三就是个急性子。”这郑芝豹还是能听出老陈这话里的意思的。既然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那就是有的谈。想到这一层,心理面对这刚认下的亲戚自然又亲近了一些。
“对了,阿豹,有个事情本不该问的,现下算是姑父的关心吧,你来这里原是要去南京的,不知去那里做什么?可是有什么生意要谈吗,若是真有生意,那边咱们家也是有铺子的,想要干什么,到时候也能有个照应。”老陈看到这郑芝豹也算上路,便关切的问起他来这里的缘由来,实际上也是想看看这郑家是否真的把生意做到了南京。
“哦,倒不是去做什么生意,是去看看我那侄子,便是我大哥家那子,唤作郑森的。现下拜在那复社的钱先生门下,已经有一两年了。若按岁数算,可还要比阿政大上一些的。”
“哎,到底是有见识,我家这子整天便不晓得读书,老想着鼓捣那些个没有用的东西,都是我惯得,倒是让你见笑了。”
“姑父你这可错了,这书要我看,能读便读得,若是读不得,那便不读。强灌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家那子便和阿政差不多,整天就喜欢舞刀弄剑的,和我那故去的二哥倒是相像。”
“哦,老二已经故去,这是何故啊?”
“哎,来话长。那年我大哥和那刘香斗的时候,二哥冲的猛了些,结果着了那刘香佬的道儿,先于我等去了。海上的汉子,这也算是个正常的归宿吧。后来我大哥把那刘香和那荷兰夷都给收拾了,也算是替二哥报了仇。”
“哎,老三,看我,竟问些伤心的话。”
“不妨事,海上讨生活,都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这不算什么,想起那些死去的弟兄,现下也值了。嗯,姑父,起你这庄园,我倒是有个问题。这靠海边的,你就不怕被像那沙老大那样的贼人给盯上?虽咱们认了亲戚,可这一时半会的还是没有人知道的,别到时候又招来哪路的贼人。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姑父,你这庄园我进来前一看,也就一道墙,寻常两个人搭个梯子便翻过来了,这可是个祸事啊。”
“哈哈,阿豹你看的还真准。这就是阿政那子弄的,只不过现下才两三个月,估计那些外海的贼人还不曾知道,这不刚遇上贼人便又遇到你了吗,倒是阿政那子有福气,今日若是遇到别人,指不定又是一场什么样的灾祸呢。”
“姑父,那些围着我那坐船的是你雇来的吧。句不好听的话,姑父,那些船可是不当事的,太了。便是那老沙的船都能对付,一炮下去,那些江船便会四分五裂的。若是真想有个保障,还得自己有一些人手。”
“嗯,倒是多亏了你的提醒了。原以为海边有卫所,现下看来,那些卫所还真是不用的。行了,不这些了,阿豹,快吃菜吧,等明日去松江府城,姑父我再好好款待你一番。”老陈敷衍着着这关于保卫的事情,丝毫不提自己手底下那些暗藏的力量。
这样,大家伙便又开始起一些互相体己的话,用以增加彼此间的感情。既然已经是亲戚了,且都不是穷亲戚,那便要好好相处。
晚上这郑家老三原本想要回船上的,但老陈强烈要求他住到岸上。陈政为自己设计的这房子还是颇讲究的。檀木做的大床,真皮沙发,上好的地毯,便是卫生间都是按照后世的模样设计的。晚上这郑芝豹如厕的时候还是被下人先教了一边,看的他直觉得应该重新再认识一边这一家子人。可惜此时天已经黑了,若是白天,他定会对装在窗户上的玻璃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