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们只有27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们自小相识,互相倾慕彼此的才华,一个博览群书,洞悉天命,淡泊儒雅;一个熟识星相,胸怀天下,桀骜不驯。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天才,也是异类,但是他们深悉彼此,心照不宣,有这样的知己相交,便不觉寂寞。
直到那个女孩的出现,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那天他如常在洛冲的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突然间从窗口跃入一个白影,就这样她出现在他的眼前,轻轻地、悄悄地,穿着一袭白绸衣青罗裙,如春花袅袅飘落,如初月淡淡洒辉。
他一下子看痴了,霎时屏住了呼吸。
她似乎不知道里面有人,小心翼翼地从窗台边上探进头来,水汪汪的双眼顾盼生辉,朝屋里细细打探,粉红的小嘴带着一丝做了坏事没有被人发现的得意。
探了探,她还是没有发现有人,于是便大胆地朝书架中央走去,她似乎对这屋里很熟,径直走到他右手边的一排书架上,然后从她身后的腰带上抽出一本书,认真地把它抚平然后插回书架上。
辰看到书的名字叫《草蓿族百草图鉴(上)》,正当她想要抽出那套书的(中)册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吓得扭头要逃,却被辰拉住了,她更是大吃一惊,脸色变得煞白。
辰赶紧捂住她的嘴巴,那一刻,他听到了她小鹿乱撞般的心跳,闻到了她如清晨花草般的气息,不由又愣了一下。
"辰,不好意思……"洛冲爽朗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的脸色变得更白,想要挣脱他的手夺窗而逃。
辰将她藏在最后一排书架下,示意她蹲下别出声,然后随手拿了一本书就朝洛冲迎面而去。
"不好意思,又让你久等了!"旷洛冲带着他特有的淡淡笑意走进来,让人如沐春风。
"你少来了,要是真心知错就不会什么都不带就过来了!"摩翎辰笑道,他的声音带着少许俏皮和兴奋。
洛冲似乎看出了他情绪的异样,略眨了眨眼问道:"嗯?你今天似乎很开心哦,有什么喜事吗?"
辰忙收敛了一下心神,举起手中的书晃了晃,"没有没有,我只是找到了一本有趣的书而已!"
"有趣的书?百草图鉴?"洛冲犹疑地看了一下书名,笑道:"我们的大才子怎么喜欢上这么冷门的书啦?"
"随手拿来的书,翻翻又觉得很有趣。不是正等着你,没事无聊嘛!"
"好好,是我错了,我让思源做了一些点心,当作给你赔罪!"
"用一点小点心就想收买我?"
"那可不是一般的点心,是我最新研制出来的,材料都是我一大早起来亲自采,有荷花露、野菊瓣、玉兰芯还有苜蓿叶。你非尝不可!"
女孩听了,好奇地探出了一只眼睛偷看他们,被辰侧身挡住了。
"这些东西做出来的食物,会好吃吗?"
"你试试就知道啦?"
"你真是个怪人,竟喜欢捣腾这些东西!"
旷洛冲只是淡淡地笑笑,没有说话。
辰心中一直想着躲在书架背后的那个女孩,看着窗外秋色绚烂的园景,不禁感叹:"真美啊!"
"是啊,四季之中,我最爱秋季。"
"冲,你觉得什么样的东西最美?"辰忽然问道。
旷洛冲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摩翎辰那一副心神迷醉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心有感触,反问道:"不如听听你的答案先?"
辰转身随意踱了几步,来到了女孩藏身的书架前:"我觉得,满月初升的光辉、春花沾露的倩华、山泉落谷的水花、雨后忽晴的彩虹还有断崖天外的秋岚最美,因为他们能在短瞬之间绽放出绝丽的景象,而又因为不长久,所以才惊心动魄,沁人心魂。"
旷洛冲沉思片刻,点头道:"的确,你所说的几番景象十分引人入胜,是世间绝美。但是我却认为,世间万物本身的样子最美。"
"哦?此话怎讲?"
"月亮或圆或缺,春花或艳或残,泉水或清或浊,天空或雨或晴,都是他们真实自然的表现,它们是动态流转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它们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特别的,都有让人感动的美丽,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这样,自然真实,毫不矫揉造作。"
摩翎辰听罢点点头,低头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叶,有残缺的,有完整的;有油绿依然的,也有枯黄已久的,但是仔细看每一片叶子,都是如此生动自然的存在,随处可见,却又各不一样。
他忽然明白了旷洛冲所说的话:自然真实……每一个事物每一个瞬间都是特别的存在。
他一直记着那天洛冲说的那番话,可是他发现自己远远没有那么博爱和恬澹,对于某些事物他倾注了太多感情,以致于他没办法将他们与别的东西放在一起一视同仁。
而这种感情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加浓厚,有时甚至无法自拔。
比如他对他们的思念,比如他浓烈如墨的悔恨。
此刻他负手站在皓洛山庄最高层的走廊上,他知道那个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就在里面,这个消息让他一度无法控制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但是每次走到这门前时,他都无法静下心来走进去。
况且,他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一个她,所以尽管她已经来了那么久,他依然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此时的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如春花袅袅飘落,如初月淡淡洒辉。
他站了很久很久,戴面具的男人一直站在走廊的另一头静静地守候着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也没有问他在感伤些什么。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从意识深处破土而出,释夜突然恢复清醒,望着已关好的门,隔着一层迷离的萤光,她看见白色的门纱外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轮廓十分模糊,但是她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一股奇怪的气息,只是看着这个人的影子,她都会莫名地感到不安。
她稳住心神地走到门边推开门,正在沉思的星沉蓦地抬起来看见她,一脸茫然的惊讶。释夜用戒备的眼神看向这个头发斑白却样貌年轻、额前带着伤疤却依旧英俊无匹的男人,问道:"你是谁?!"
摩翎星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与失望,旋即又变成了一种释然,突然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你已不记得我了。"
释夜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他的目光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像是穿透了她的灵魂看向另一个人。
"我认识你吗?"释夜继续问道。
"对呀,你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呢?"星沉嘴角滑过一丝苦笑,眼中闪烁着悲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释夜发现这个人的心思根本不在她的问话中,正想关门,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右手的手腕,"放开我!"她急得大喊一声。
在走廊角落的灵玥子站起来正想过来,星沉却略略一摆手,他又马上退了回去。他恢复正色,松开手,微笑着对释夜说道:"对不起,我刚刚一时认错人了……"
释夜没想到他变得那么快,那一袭如夕阳余晖般温柔却不耀眼的笑容一抹他身上颓败的气息,竟让她没办法继续生气。
"你到底是谁?"
"我是这座山庄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辰,星辰的辰。"
释夜讶然,原来他们口中的皓洛庄主竟是这样一个人。
"小女苏释夜见过辰先生,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尽管她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却也并不敢失礼。
星沉见她对自己如陌生人,心里还是有点失落,却并未表露出来,说道:"姑娘旧伤未除,又屡添新伤,忧思过重,导致元气不足,身子很弱,需要静养并加以药物调理。"
释夜心想,我自己就是医师,自己的身子如何最了解不过了,不由生起一丝苦笑。
这一瞬却并未逃过星沉的双眼,他继续说道:"但是身体上的伤病容易调理,心中的症结却不容易解开。"
"谢谢辰大夫!夜已深,你快回去休息吧!"释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也无奈,心中的伤痛又有什么药可救呢?
星沉未答应,却出乎意料地除下了他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夜里冷,姑娘也早些休息!"说完低下头就走开了。
释夜关上门,感受着披风上残留的温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躺回床上,身体竟觉异常疲乏,脑子里想着今夜种种奇怪的事情,眼睛一闭竟然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