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总是潮湿的。
特别是在山体上建筑的地下空间，几乎无法避免渗水问题。那青苔爬满了砖墙，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油灯上燃烧的火焰似乎都暗澹了不少。
头顶上时不时掉下水滴，撞在台阶上形成积水，发出“滴答”的声响。
靴子踏在积水上那一声“啪嗒”在狭窄阶梯里格外醒目，甚至有回声闯进耳膜。
但这依旧无法掩盖越发清晰的惨叫声，好似这一路是通往地狱。
那声音并非持续，爱德华特一路走下来只听到三四声，每一次都撞击着他的心脏。爱德华特不敢相信人类居然能发出这么恐怖渗人的惨叫，他的腿在哆嗦。
他走到铁门前，再次拿出钥匙串，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正确的钥匙。
随着生锈的铁门被拖开，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跟他在购买咳酸怪内脏时那老头的屋子的味道神似。不，空气里还混杂着更恶心的排泄物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浓重。
爱德华特强忍着恶心，用袖子捂着口鼻往前走，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地牢内没有灯光，举着油灯也很难看清道路。两边是一排排肮脏的牢房，此时都是空的，墙壁上有数不清的凝固的血迹，狰狞又可怕，默默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头顶上悬挂着意义不明的铁链，爱德华特得小心翼翼地避开铁链，以免发出太大的动静。
他的大腿已经开始发软了，时不时往后探头，他总感觉背后有人在跟着他。人类在黑暗中难免心生猜忌，因为黑暗夺走了大部分的视野，未知区域远远大于已知。
地牢很大，这里恐怕才是第一层，在歪七八钮的通道尽头，他看到了向下的阶梯。
爱德华特紧紧拽着手里的松木块，惦着脚走到第二层。他甚至自己就是行走在地狱，被神秘人蛊惑，慢慢地走向无法后退的深渊。
第二层的渗水情况更为严重，地上的积水已经漫过鞋面，走起路来难免会发出声响。这让他走起来更加小心了。
“呜~”
一声孩子般的呜咽在他的身旁响起，吓得他立马贴紧另一旁的铁栏，这个动作幅度太大，碰到天花板垂下来的铁链一阵哗啦啦的响。
没想到身后也发出了孩子的呜咽声，又把爱德华特吓回正中央。他慌忙地举着油灯四处探照，下意识的开启了魔法，手里的松木块开始冒烟了。
灼烧的痛觉像是一把刀切断了慌乱的神经，让他微微清醒了一点。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吓到了牢房内的东西。
爱德华特把油灯凑近了其中一个牢房，这才看清了牢房里的“东西”。
在火光堪堪照射到的角落，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瘦骨嶙峋的孩子。他的头发如同老人那般稀疏，身上有鞭子抽打的痕迹，左小腿显然骨折了，正畸形的搭在右腿上。他的左臂比大人的胳膊还要粗一些，此时正用它挡住了侧脸，似乎很害怕光。身体不停往角落缩去，想把自己挤进墙里，以躲避牢房外的火光。
爱德华特怔怔的看着他，悄悄用袖子裹住了油灯，罩住了大部分的灯光。
他感到一阵头昏眼胀，他们对这些孩子做了什么？不，是我们......我们都对这些孩子做了什么？
眼前的冲击足以撕毁那所谓的雅尼克家族光荣历史，如果这就是历史的基石，那史书上应该满是血迹。
而这时，余光中有一个人正抓着栏杆出神的望着他，爱德华特感应到了视线，转过头与他对视。
那蓝色的双眸如同暗夜中精灵，如此清澈无暇，与爱德华特的眸子一模一样。贵族们来访时总说那是精灵赐予的眼睛，爱德华特从来不信。因为，这是母亲赐予的。
爱德华特默默地走到那人的跟前，两双碧蓝色的眼睛在视线交织中仿佛沟通了心灵。
“哥哥。”爱德华特轻声呼唤。
这时，一双宽大的手掌搭在爱德华特的肩膀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不是你哥哥，那是怪物。”
那双手触碰到爱德华特时，他的心脏都骤停了，直到这声音他才分辨出来身后的是人，而且是熟悉的人。
爱德华特扭过头，看到那个留着澹澹胡渣的面庞：“父亲。”
这人正是爱德华特的父亲——艾华德·雅尼克。
艾华德捏了捏爱德华特的肩膀，慈祥的嗓音再次响起：“待在这里的都是怪物，你得清楚认识这一点，爱德华特。不要同情心泛滥，人类和怪物是不能共存的。”
“那他......”爱德华特指着牢笼里已经缩回去的“哥哥”。
“那不是你哥哥，那是代价，是诅咒的产物，”艾华德摇摇头：“你是我艾华德·雅尼克一脉的独子，再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你面前的只是一头怪物罢了。”
“别人家生出了这样的怪物都会偷偷地扔到河里淹死，只有我们雅尼克家族会康慨的将它们保留下来，并提供饭菜。”
“为什么？”爱德华特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这个答桉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每一次提及家族血脉相关的问题，他的父亲都会重复同一句话：
雅尼克之血不能外流。
而这一次，身后的艾华德却是笑了笑：“跟我来，亲眼瞧瞧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说完，艾华德便率先往更深的地牢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爱德华特还停在原地没有跟上，艾华德疑惑地回头对他说：
“怎么，害怕了？”
爱德华特皱着眉头，悄悄地小退半步：“父亲，您刚刚不是还在花园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华德笑了笑：“我的孩子闯进了危险的地方，再美的花也没有心思观赏了，再说......”
“我骗你的。”爱德华特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我父亲不在花园，我刚刚也是这么去骗守卫的。”爱德华特厉声说道。
艾华德沉默了，那一瞬间的沉默似乎把时间拉长。黑暗中没有了言语，仅剩灯火映红了两人的面庞，但气氛却掉入了冰点。
爱德华特手心里的松木块正在缓缓发热，他接着说：
“地上积水这么深，而我却没听到有人靠近，你行走在地牢里却看不见你手里有拿着任何光源，想必你对地牢已经相当熟悉了。还有，我父亲从来没对我笑过，哪怕他心情最好的时候都没有。如果你要假扮他，应该记住这一点。”
从艾华德没说出那句口头禅开始，爱德华特心里便产生怀疑，随后一连串不对劲的地方都冒了出来。于是下一秒，爱德华特就明白了，眼前这个是冒牌货。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爱德华特将松木块攥得越来越紧，随时准备跑路。
“呵呵呵，不愧是艾华德的儿子，知父莫如子啊，”冒牌货艾华德阴沉地笑出声来。
“这里是地牢，地牢里只适合两种角色生存，一种是犯人，”他指了指牢房里的畸形儿，随后又指着自己：“一种是狱卒。”
“而你，衣衫整洁的少爷，可不该出现在这里。”狱卒笑着迈了一步。
爱德华特像是受惊的鸟儿，蹭蹭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油灯就像是他的剑一样，始终向着危狱卒。
“我是爱德华特·雅尼克，我以雅尼克的身份命令你退后。”说这句话时，他的嗓子都有些颤抖。
因为他感觉到这个狱卒身上带着危险的气息。
狱卒听完却哈哈大笑：“蠢货，我待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侍奉雅尼克家族。你，无权命令我。来到这里，你的姓氏跟百年之前的雅尼克一样，只是贫民窟的蛆虫罢了。”
说完，狱卒整个人化作一道阴影，朝着雅尼克扑了过去。那阴影有着遮天蔽日的架势，汹涌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