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末泽蹲下身, 掰起埋在衣摆里的脸蛋。
七生不灭花隐了闻秋时的神魂,个三岁小孩身体内,空荡荡的,什么神魂都看不到,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顾末泽一指按在闻秋时颈, 眸中倒映出青莲, 和几不可闻的红色魂印。
指尖一颤:“师叔,”
闻秋时支吾了声, 朝他点点头。
“小娃娃是谁?”闻秋时尚抱着顾末泽, 头上丸子被拨了下。
贾棠锦衣小娃没被顾末泽推开, 暗自称奇,上前打量一番, 曲起指头,弹了弹对方扎起的头发。
弹完, 他看到闻秋时捂着丸子, 回头用乌黑眼睛瞪他,小脸蛋小嘴巴, 唇红齿,生得可爱。
贾棠伸出手,打算摸了摸头,半路被顾末泽拍开:“莫碰师叔。”
贾棠一顿,眼睛蓦然瞪得大亮,夜里凉不住往嘴里灌, 好半晌,收回僵硬的手,瞅了瞅朝他挑眉的孩童:“......徒、徒儿失礼了,师父恕罪!”
闻秋时收回视线, 松开捂着丸子的手。
右边发带散了,浅色发丝垂了下来,他举起两只小手捣鼓半晌,没能束起。
顾末泽状:“我来吧,”
闻秋时一脸惊喜,扎丸子都能行,还有什么是小师侄不会的?
闻秋时乖乖把脑袋伸了过去,一动不动,随在贾棠“噗哈哈,像坨......”的笑中,缩回脖颈,准备摸出铜镜时,发带被僵硬抿着唇角的顾末泽解开。
“师叔披发就好看。”
闻秋时心领神会,把左边的丸子也解开了,披着细软发丝,斜眸瞥放肆大笑的贾棠。
罪魁祸首,为何笑得般欢。
贾棠一顿,正努力憋笑,被人从面打了下:“你是谁,还不快给我让开!”
被贾棠隔在一旁的楚天麒怒火中烧,眼瞧灯笼被闻秋时捡起,那麒麟吊坠还在对方腰间晃荡,他挣脱阻拦的侍从,一拳打在挡在前面的贾棠身上。
他力不小,真给贾棠打疼了。
贾棠回身,挽起袖子正要教训,楚天麒瞧他,愣了下:“诶,棠哥哥。”
贾棠眯眼一瞧,发现是楚天麟胞弟,没等他做出反应,楚天麒拽住他衣袖:“棠哥哥你来的正好,我要灯笼,还有兽坠,你快给我抢过来!”
贾棠默了瞬 ,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拍得楚天麒痛叫了声:“快给......位小弟弟道歉!你是恶霸吗?!”
楚天麒捂着头,含泪怒道:“我不喜欢你了!”
他扭过身,对那些好似没发现他挨打的侍从道:“你们今天傻了吗?我要灯笼!要麒麟!速速给我抢过来!”
他身的侍从默不作声,为首之人低着头,眸光往旁侧瞥了下,有所示意。
楚天麒拧眉望去。
街道人流中,一个衣身影握着热腾腾的炒栗子,目光朝边往来,不知看了多久。
楚天麒静了下,露出些许畏惧,但很快硬着脖子“哼”了声。
他是宗家嫡系小少爷,若非他爹太废,那些伯伯叔叔在除魔大战中的伤的伤,坐上家主之位的该是他们,哪轮得到楚柏月分家子弟抢去,如今骑在宗家身上作威作福。
不过哼哼归哼哼,他其他楚家人一样,心底十分敬畏柏月家主,其穿过人流走来,脚底抹油似的,丢下侍从一溜烟跑了。
闻秋时怀里多了袋板栗,楚柏月道:“亥时来寻我,我带你去古古。”
闻秋时点点头,楚柏月很快走了,留下一桌饭菜。
贾棠嗅着香味,边抄起筷子扒饭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师父,你不知道我以为你,哭得多伤心,每对着你留给我的灵符以泪洗面,你交给我的功课我也一个没拉下。你不知道顾兄来找我寻你时,我有多高兴,简直高兴得跳起来了,看我现在只顾着吃饭,其实心里头......”
“头”字落下,贾棠一扭头,发现不知何时,饭桌前只剩他一人了。
“师父!!!”
闻秋时打了个喷嚏,一手提着红灯笼,一手被顾末泽拉着走在夜市间,走着走着,微微张嘴,吃下一个香软板栗。
顾末泽:“师叔灵身如何?”
“难受,”闻秋时低着头,幽幽一叹,抬起乌黑眼睛,“你可能不信,灵身其实是个老祖宗,但就是长不大。”
顾末泽一默:“总有解决的法子,何况,至少是人身。”
闻秋时苦中作乐的想,确实如此。
两人在夜市逛了没一会儿,板栗吃得差不多了,亥时到了。
顾末泽不便出现在楚家,将红色魂铃系在闻秋时脖颈上,低声道:“等师叔看完灵兽,我便来寻师叔。”
闻秋时点头,迈起小步子去书房寻楚柏月。
夜风中,一池青莲摇曳。
月色倒映在池内,空中飘散着淡淡清香。
“祭坛就在水下。”从书房出来,闻秋时被带到水池边,楚柏月抬手布下结界,率先入水,半身浸在池中,雪袖袍浮在泛起波澜的水面。
闻秋时估摸了下水深,吸了吸,立在岸边打算纵身跃下。
楚柏月双手落在他胳肢窝,将岸边的小身影抱起:“走了。”
闻秋时挣扎无,被池面倒映的璨然月色扎了扎眼,一阖眼,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楚柏月一手抱着他,一手拨开水中杂物,潜入池底。
闻秋时揪住身前衣襟,屏住呼吸,不一会儿,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四周水流褪去。
闻秋时喘了口。
楚柏月侧眸望了眼搭在肩上的脑袋,将湿漉漉的人放在地面,抬手落在他头顶。
闻秋时感到些许暖意,湿润的发丝衣袍很快干了。
地方是一间水底石室,中央立着圆坛,幽幽火色在坛内燃烧,火焰里,一个小小的虚影若隐若现。
闻秋时走到坛边,盯着忽然展翅雀跃的虚影,望坛底复杂咒纹,咒纹上铺了层鲜红色泽,燃烧的火焰源头正是层鲜红。
“般祭祀了多久,”
“十一,”
幽光落在楚柏月温润如玉的脸庞,他望着坛内虚影,神色露出些许无奈。
“闻古古我没那般亲近,所以耗时长了些,听闻你当,只需两便把他召出来了。”
闻秋时心神皆震,默了默,眸光落在楚柏月身上。
片刻,他收回视线,抬起小手摸虚影,火焰中的古鸦仰头亲昵地蹭了蹭他:“为何他们叫古古凶兽、邪物?”
“我当时离你很远,不知发生了何事,”楚柏月神复杂,“外界传闻,除魔大战得胜之际,千妖鸦偷袭了圣尊,致圣尊陨落,若非你能驱使圣剑斩杀魔君,正派满盘皆输。所以此战过,它被世人认为十恶不赦的凶兽,除魔大战中,仅次于魔君的邪恶之物。”
闻秋时抚摸虚影的手一顿,好似被烫到,骤然收回。
古古歪了歪脑袋,疑惑他怎么不摸了:“阿啾~”
闻秋时重新伸手摸摸他,半晌,楚柏月提醒道:“该走了。”
两人消失太久,其他人会有所察觉。
回到岸边,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楚柏月拿出一把油纸伞,施法变小,给闻秋时罩在头上。
闻秋时双手接过:“我先回去了。”
楚柏月轻“嗯”了声,在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时,沾水的眼睫垂了垂,对离开的身影道:“顾末泽用阴阳双箭射杀族长为你报仇,是我救下了人,你怪我吗?”
闻秋时眨了眨眼,想起醒来时俩侍女所说,心道然是顾末泽干的。
他回过头:“撇开你是楚家家主的身份不谈,你救人,总有自己的理由,即便我不知道是什么。”
楚柏月用复杂的眸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其实他宁愿闻秋时质问,为何要救想杀害他的人,但闻秋时没有,不知是太多信任他,还是从头到尾没有期待。
荷叶在雨中轻摇,闻秋时顺手摘了个莲蓬,边剥莲子边招招手,消失在楚柏月视线中。
回到房间,等伺候他的侍女合门离去。
闻秋时踩着板凳,用力推开轩窗,外界凉风灌入房间。
给顾末泽留了个窗,闻秋时从凳子跃下,刚落地往里走了两步,自身一道阴影洒落。
啪!
窗户关上了。
轻男子拎着串凝着水珠的葡萄,瞥了眼窗边凳子,眼底露出些许笑意。
“师叔看到灵兽了吗?”
闻秋时点头,摘了颗葡萄吞下,嗡声道:“我的玉简在你吗?”
北莫莫曾给他一枚用以联系的玉简,他身陨时,所有东西都是顾末泽替他收管。
顾末泽从储物戒中拿出,帮他注入灵力。
过了许久,玉简传出女孩儿压低的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到:“闻郁哥哥,你还好吗,怎么了?”
“我一切都好,莫莫。”
玉简飘出一个稚嗓音,北莫莫一顿:“闻郁哥哥??”
“嗯!”
闻秋时用力答应了声,道:“我想问你魂祭之事。”
北莫莫顿了顿,大抵觉得到了此时,也没什么必要瞒着了,小声解释道:“魂祭是召回亡魂的一种法术,成功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亡魂执念未消,说严重些,就是不瞑目,是需要亡魂有牵连之人心头血来祭。”
闻秋时脑中轰隆一下,看到铺染咒纹的鲜红时,那抹说不出的滋味在此刻有了答案。
心头血,竟是用的心头血......
还有古古,不瞑目么......
“师叔,”顾末泽脸色微沉,伸手捂了捂失去血色的小脸蛋。
闻秋时能地摇摇头:“我、我无事。”
“当时古古,我闻郁哥哥伤心欲绝,便师父问来法子,想让你再古古一面,可惜两古古魂成之际,圣宫来人毁掉了祭坛,之你放弃了魂祭,出走北域,外界传言纷纷,只有我一人知道为何,但无能为力,在那不久,楚家主寻到我。”
北莫莫难过道:“古古被认是害圣尊、罪恶滔天的叛主凶兽,若你祭它的消息传出,你的名声会受损,即便是楚家主,我也不愿说起此事。但他一直追问我,锲而不舍,我他诚心,你人交好,便告知了他,心道他若知道是何原因让你心灰意冷,说不能有办法把你从鬼楼带回来。楚家主得知,便让我设祭坛,他来祭古古亡魂。”
“古古曾你,他一起历练过,楚家主是除了你以外,古古最有牵连的人,但总归牵连不深,很难成功。未免一场空欢喜,想成功再告诉你,没想到,未等说出此事,你在鬼楼身陨的消息传来了。”
北莫莫语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十过去,我以为楚家主早已没有祭古古,直到前不久,他传信于我,说祭出了古古神魂,我才知道,他用心头血祭了十。”
北莫莫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闻秋时两手握紧玉简,不知此刻是何心,摇曳的烛火穿过他,在地板落下一个幼小影子。
“师叔......”
顾末泽蹲身看着他,眉眼透出藏不住的阴郁。
他正欲将人抱到怀里,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掌灯而来,提醒道:“有人来了。”
“吱呀”开门声响起。
伴着一声咳嗽,楚志在心腹的搀扶下,缓步踏入室内。
心腹室内灯火未熄:“小天祖还没睡?”
楚志:“都一样。”
门在两人身合上,掀开床幔,看到床上熟睡的孩童,中男子松口,睡着总比醒来闹腾好。
他在楚志示意下,从被窝里摸出小手,挽袖露出闻秋时嫩的胳膊,随取下腰间匕首,熟练地划上一刀,以玉杯承血。
盛满小半杯,男子递给楚志,担忧道:“今家主天祖走得近,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楚志摇晃着玉杯,扬起苍老沙哑的声音:“发现了不会般风平浪静,何况,即便发现了能如何,他的家人、整个青山、乃至所有分家人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他敢轻举妄动吗?”
楚志一口饮下杯中血:“只是可惜,楚柏月修为太高,十前我想加强控制时,反倒让孙儿遭到反噬,如今他能拿起圣剑,只怕圣剑光辉早已将他体内的子蛊除去。幸而饮了孙儿的血,我能控制其他人体内的蛊虫,虽然效不佳,但威慑楚柏月足够了,如今孙儿醒了,”
楚志笑着拿出控魂铃铛:“只要我用铃铛控制,他一念之间,所有人都得,任楚柏月有通天领,修为再强,为了那些人,还不是得乖乖任我差遣!”
心腹奉承道:“族长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楚志笑着咳了声,伤病复发,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恨声道:“可惜我大限降至.......咳咳,当那群蠢货,为何要阻止魔君打开穷狱门,明明那是通往长生不老的路!打开它,给大陆带来的不单是毁灭,还有新的生机!得道飞升对于所有修士而言,不再是天方夜谭!一群目光短浅,畏畏缩缩的蠢货!生生阻拦了魔君伟大壮举!他们才是千古罪人!”
楚志神激动之际,猛地咳出一口血:“可惜,魔君之无人再有打开穷狱门的魄力,即便有,也没那事,我若修行天赋高些,有那逆天修为,然......”
楚志说着,灵光一现,猛地攥紧铃铛,呼吸急促地望身旁心腹:“你说、你说楚柏月有可能打开穷狱门吗?他是继圣尊、闻郁,千百第三个能拿起圣剑的人!修为当世之最!他一有那领!”
已是风中残烛的老族长,陡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像得到圣兽的消息般,激动地浑身颤抖:“快,让楚柏月来我!我要让他去鬼楼打开穷狱门!不然、不然我就拿他的爹娘,胞弟泄愤!还有他在意的那些人,一个不留!”
中男子他绪激昂,忙道:“族长切莫急坏身子,眼下楚家主在我们掌握之中,回去从长计议。”
楚志盯着控魂铃铛,点点头。
待两人离去,闻秋时从床上坐起,眼底一片冰冷。
顾末泽出现在床边,将他袖口挽起,低头尝了下伤口鲜血,闻秋时从沉思中回过神,忙收回手:“小心有古怪。”
顾末泽唇角沾了点血,微微一勾:“放心吧师叔,无论是毒还是蛊,只要‘邪’字沾边的,都奈何不了我。”
他略一阖眸,咽下血,体内伏魂珠嗅到什么味儿,懒洋洋地翻滚了下。
那缕血丝灰飞烟灭。
顾末泽默了声,视线落在闻秋时身上:“师叔,灵身不对劲,是活人蛊。”
轰——
夜空一道惊雷,大雨倾盆。
外界寒意侵入室内,闻秋时听到‘活人蛊’三字,浑身发冷。
所谓活蛊,便是将活人炼成蛊虫。
楚志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控制各大分家,维护南岭楚家的地位,将亲孙炼成活蛊施以控制。
顾末泽上床,抱住冷得发抖的人,低声道:“怕师叔,我不会让你有事,若是、若是担心楚家主,我们一起帮他便是。”
闻秋时愣了下:“你愿意帮他?”
“当然。”顾末泽如是说。
当然要帮。
顾末泽心底冷笑。
正好把十心头血的债还了,不然,指不借此师叔纠缠不清。
听到魂祭之事,顾末泽如鲠在喉,眼下知晓楚家些糟心事,反而有地方发泄,舒服多了。
他抱着闻秋时躺在床上,猜测道:“那楚贼说是子母蛊,我前射杀他的时候,被楚柏月拦下,想必是他以为母蛊在楚贼身上,母蛊了,那些子蛊也活不了,所以才出手相救,么多没有动楚贼,多半也是因为如此。”
闻秋时点头:“其实没有母蛊,只有活人蛊,就是我现在灵身,楚志只是狐假虎威。”难怪他瞧楚家那些分家来的仆人,会涌起能掌握对方生之感。
顾末泽:“是,但依旧不能轻易动他,一来,他手持控魂铃铛,有控制身体的法子,来,他饮了灵身的血,能操纵那些子蛊。”
闻秋时:“先找到解蛊的方法。”
顾末泽:“我想楚柏月已经找到了。”
闻秋时瞪大眼,准备坐起身被按了回来。
顾末泽下颌在他发顶蹭了蹭,漆黑狭长的眼眸半阖,不紧不慢道:“那一箭被他拦下,我打算再补上一剑,楚柏月来我,说暂时不能让我取楚贼性命,其跟他在南岭打斗,不如先去寻到你,寻到你再来取楚贼性命。然,他我借了一样东西。”
闻秋时:“什么东西?”
“若火匕,”顾末泽道,“圣尊当削神木的东西。”
闻秋时恍然大悟。
是神木。
或许能斩断子蛊母蛊之间的感应,在子蛊无法察觉间,悄无声息除去母蛊。
闻秋时琢磨道:“我是活蛊,既然如此,让楚柏月用神木除掉我便是。”
他说完,发现顾末泽良久未言,抬头对上幽邃眼眸,默了默:“我只是想着......”
未说完,顾末泽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嗓音低沉,难以听出什么绪:“师叔尚是灵兽的时候,连整嗷嗷呜呜都能忍下去,如今,为了楚家主倒是连命都不惜了。”
“不是他一人的事,牵扯了楚族七大分家,千千万万的人,岂能坐视不管,”
闻秋时被褥下的小手动了动,拽住顾末泽衣襟,紧绷一夜的小脸微微放松,“若此事能解决,你身上的功德都会增加不少,我的木鱼呢,你帮我收好了吗?”
顾末泽身形僵了僵,道:“都在。”
闻秋时放下心,琢磨着现在去告诉楚柏月真相,两人一举一动都被楚志的人盯着,容易打草惊蛇,对方若有所察觉,动用那铃铛不知会发生什么,何况楚志也能操纵子蛊,不知能操纵到何等地步。
如今楚志不知他入了灵身,他在暗,找准时机能给予致命一击。
外界雨声不停,闻秋时思忖间,脑袋不自觉往顾末泽肩窝埋了埋,迷迷糊糊睡了去。
半梦半醒念及魂祭之事,忍不住想:他楚柏月交有那般深么,深到肯用珍贵的心头血祭他的灵兽。
他记得,记得......
他们凑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
闻秋时带着疑惑不解,在识海中触碰到尘封的记忆,蓦然间,脑海中闪过些许片段。
彼时正值楚族长大寿,设宴广邀四方,闻秋时刚到世界不久,对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听闻此事,带着郁沉炎个少域主来祝贺。
但宴会并非他想象的那般有趣,美味佳肴不少,但郁沉炎身份太扎眼了,所有人连带瞧他的目光都充满呼之欲出的心思,闻秋时觉得无趣,加上接连不断的贺礼声让他昏昏欲睡。
于是乎,坐了会儿便溜走了。
楚家比他想象中大,闻秋时不知不觉迷路了,不知走到哪了,看起来像荒郊野林。
他随手折了根狗尾草,无聊叼在嘴里,黑灯瞎火,宛如个幽灵在林间四处乱逛,就在他以为要夜宿野林的时候,远处走来几个少身影,瞧着他差不多大。
浮云遮月,借着微弱月色,闻秋时看到几人模样。
是楚家几个少爷。
之前出现在寿宴会,坐着的时候就在互相使眼色,随依次离场,看起来在筹划什么。
此时到几人,闻秋时略一思忖,脚边野草晃动,躲到暗处。
不久,听到一段叽里咕噜的谈。
“听传闻还以为多么了不得呢,其实就是个青山分家来的土包子!”
“正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少郎,连我等十分之一都不及,小小分家子弟,也敢放肆,给他点厉害瞧瞧!”
“说他不会从井里出来,告状吧!”
“怕什么,你爹还会为了分家奴仆罚咱们?何况,他已经完蛋了,等他灰头土脸爬出来,早已错过给族长贺礼的时间,到时候不止他,整个青山分家都得受牵连。”
“有那么严重吗?”
“喂喂,你搞清楚!是老族长寿宴,对各分家而言是天大的事,半点马虎不得,尤其是此次四方来贺,族长一注重颜面,大庭广众下,各大分家前来祝贺,唯独少了青山,你猜会如何?”
“大胆!青山分家是要造反吗?!”
“哈哈,到时候谁管楚柏月为何没到场,只知道他代表青山分家而来,却无贺礼,人未到场。”
“痛快!让他惹我们不悦,就该遭受灭顶之灾!”
说声远去,闻秋时现身,眉梢微微一挑。
楚柏月?没听过。
闻秋时朝几人来的方走去,没多久,真瞧一口荒井。
那井周围铺满野草枯藤,上面有个盖子,井盖上有块巨大的石头沉闷闷压着。
闻秋时摘下发间的天篆,用神木之力将巨石轻轻一撬,那沉重的巨石立即飞上九天云霄。
解决大麻烦,少踏上井沿,轻松掀开井盖,蹲着身朝井内望去。
穿过薄云的皎月,悬在闻秋时上空,没了盖子的遮挡,一缕缕月光直直穿入荒井,让他瞧了底下景。
对上一双倒映月色的浅眸,蹲在井边的闻秋时笑了下,朝怔愣着的衣少热络地招招手。
“幸会啊楚柏月。”
一池青莲被罩在结界内,风雨不动。
孤坐池边的身影,手持若火匕,削着坚硬无比的神木,忽而间,想起那夜从井口探来的少身影,唇角不自觉勾起笑。
楚柏月心道他那时刚从青山出来,确实是个土包子。
山外繁华超乎他想象,有许多他不认识的新奇玩意儿,形形色色的人,但论及山外的风景,他私以为青山的更好看。
那时他尚不知人心险恶,等待献礼的途中,被几个宗家少爷骗了去,不仅被狠狠揍了顿,爹娘千叮万嘱要保护好的贺礼也被从怀里抢了去,踩踏碾碎,最,他被扔到布满荆棘的荒井里。
少楚柏月站在井底,一片漆黑中,忍着浑身剧痛,抓着荆棘往上爬。
他得赶在轮到青山分家献礼前回去。
但楚柏月一次次从半空摔了下来。
荆棘上的刺嵌入少皮肉,将他全身扎得血淋淋,衣沾满斑驳血迹。
一次摔下,还未满十四岁的楚柏月终于忍不住抹抹眼泪。
彼时他不是未来万人敬仰的楚家主,只是个初出青山不谙世事的小少,来南岭经历各种偏鄙夷,排挤欺负,想到代表青山分家献礼失败的,狼狈地蹲在井底,抿紧唇,无声地擦拭从眼里滚出的泪珠。
井内空浑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少楚柏月擦干眼泪,扎满刺的手重新抓荆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往上爬时。
他头顶,沉甸甸的井盖打开了。
一缕月光倾泻进来,从井边探入一个少面容,逆着月,却是黑夜里比皎月还明亮的存在。
那双弯笑的精致眉眼,让楚柏月微微一怔,里面藏着他从未过的风花雪月。
楚柏月收回青山风景更好看的想法,山外风景只是迟了些,不过总归让他遇到了。
时至今,平生所万千风景,无一可之媲美。
“幸会啊楚柏月!”
“我是谁?怎么在?嗯......我是闻郁,专门来掀井盖的,听人说井里掉了个俊雅无双的少,我来瞧瞧是不是真的,若是不够俊,我就把井盖重新盖上,走了。”
“哎呀,我开玩笑的!受伤了就乖乖动,我系好绳子就下来救你!”
......
天边晓光初现,楚柏月放下削好的十六枚神木钉,一柄神木匕首。
很快,他就能可以摆脱族内枷锁了。
像曾经的郁沉炎......
借着闻秋时一身华然若神服,加之赠礼,楚柏月出现在宴会的那刻便吸引了全场所有目光,谁瞧了,都道是块璞玉,绝非池中之物。
他更是获得亲手将贺礼交给老族长的殊荣。
几个楚家少爷嫉妒得双眼发红,愈发感觉到危机,宴会结束想故技重施,甚至打算直接除掉他以绝患,结被半路冒出来的闻秋时揍得嗷嗷直叫。
众目睽睽下,宗家少爷在南岭被打,对于极为注重颜面的楚家是绝不可能原谅的事。
闻秋时被一群楚家人围起来,要他去戒律堂受罚,少修长漂亮的手指转着天篆,笑笑不说,
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
彼时的楚家主把楚柏月抓来,儿子被人打鼻青脸肿,他冷笑着:“闻小子是北域的人,我们当然动不得,都让开,戒律堂堂主何在?分家子弟到少爷们被打,竟冷眼相看,当不当罚?当不当打?”
戒律堂主毫不犹豫道:“当罚!当打!”
说着,拿出戒鞭戒尺等东西。
到了份上,闻秋时也明了,大大咧咧往长凳上一躺,不甚在意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几个少爷就是我打的,哼,一群弱子。”
此言一出,周遭楚家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确实,少甚至没有修为,他们从小修行的几个少爷一起都没打过人家。
一番实,得楚家主夺过戒鞭,亲自过来施刑。
楚柏月被人压着胳膊,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睁着通红的双眸,盯着朝少走去的楚家主,望伏在长凳上的身影,若不是少此时脸色苍,吓得闭紧双眼,楚柏月真信他方才去时在他耳边说的:“放心吧,我人啊,从小不怕疼!”
啪!
一鞭子落在少清瘦背脊。
闻秋时腮帮鼓了鼓,将痛呜声憋回去,险些从长凳上摔下去,背上疼得撕心裂肺。
他从小怕疼,一鞭子简直能要他小命!
楚家主冷声:“你可知罪?可有悔改之心?”
“知罪!可悔了!”
少额头冒出薄汗,使劲点头,“打完就悔,悔没下手重些!”
家主怒极,扬起鞭子要落下,时,一个未脱稚,却不容置喙的急喝传来:“放肆!”
围聚的人群不自觉散开,露出一条路,华冠少疾步而来,身跟着一群冷面的北域侍卫。
“拜少域主,”楚家主少行礼,尚未直起身,手中的戒鞭被夺了去。
啪!
郁沉炎一鞭子抽在他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他,老子都没打过!”
郁沉炎瞧少衣血痕,得七窍生烟,吐出不雅之词。
他心道在北域,在圣宫不是能得很吗?蹦跶得那般厉害,怎么出来他一不留神,就被人欺负成模样?!
俗说打脸不打脸,何况堂堂家主,在众多族人面前被个小辈抽脸,再耻辱不过。
即便对方是北域少主,楚家主也忍不住怒发冲冠,但郁沉炎下句就把他冒出的反抗心压了回去:“我爹也没打过,你是比我爹还能吗?!”
楚家主嗫嚅起来。
圣尊、谁比圣尊能......
郁沉炎使劲抽了几鞭子,打得人满脸血痕,随将鞭子丢给身侍卫,冷眸望着跪地之人:“他打算抽阿闻多少鞭,加倍打回去,打是楚家的福,种家主早该废了,另立贤主吧。”
说完,郁沉炎走到长凳旁,没好地扶起比他大几岁的少:“你的天篆呢!符呢!难不成就会窝里横!”
闻秋时背火辣辣的,疼得龇牙咧嘴时,被他一句‘窝里横’生生逗笑了。
郁沉炎扶他往前走了两步:“笑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任人宰......”
郁沉炎未说完,注意到旁侧的视线,望了回去。
看到被人擒住的楚柏月,郁沉炎眯了眯眼,瞬间明了什么,再瞧身旁的少报平安似的,冲人挑了下眉,顿时勃然大怒。
“是他!你之前还把衣服......唔。”
闻秋时捂住 他的嘴:“嘘。”
楚柏月看着两人吵吵闹闹离去,望了眼还在受鞭罚的家主,忽然领悟了什么。
而老族长来了,未责罚他,反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南岭,那些家子弟一起修行学习。
楚柏月留下了。
刚认识的少听闻,看样子不甚赞,不过并未阻止,只塞给他一枚玉简:“你若在南岭过得不舒坦,便来北域寻我,寻不到我,便用玉简联系。”
但玉简未在他怀里揣暖,便被华冠少夺走了。
“我让你们族长好生照顾你,你应该会在南岭过得不错,不必来北域寻阿闻了。”
此楚柏月在南岭扎了根,凭着过人天赋,短短时间超过那些家少爷。
即便他是分家子弟,也越来越多的人将他视作下任家主候选人,但楚柏月无心家主之位,他只是想学些法术,变强些。
家主之位尚未有论时,除魔大战来临,修真界局势瞬变。
楚柏月想赶到受了极大创伤的少身旁,但他被绊住了脚,父亲母亲胞弟,青山的家人,各大分家头上悬着的屠刀摇摇欲坠,他不得不卷入家主争夺中,唯一能做的便是写信问候。
但渐渐的,信也少了......
楚柏月指尖轻触池边青莲,眸光淡淡。
如说郁沉炎是他少时羡慕过的人,没有顾虑,肆无忌惮,那么如今的顾末泽,他甚至泛起几分嫉妒,没有束缚,没有任何身外枷锁,全天下只在意一人,便能为那人做任何事。
是他办不到的,但以......
楚柏月盯着神木制成的物样,恍然回过神,温润如玉的脸庞露出无奈笑容。
一夜未眠,精神竟有些恍惚。
他竟盼着了结此事,除去蛊毒,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