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执判官笔满脸血污的阎罗王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逼近穷奇，天地之间不知谁轻叹一声，而后刀光一闪而过。
像是苍天之上有谁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阎罗王前进的身躯戛然而止，穷奇出现在他背后三丈之外。
刹那之后，穷奇收刀。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混杂着小虫子的黑色血液喷洒如泉涌。
人头落地，死不瞑目，眼中满是不甘。
“轰——”
尸身倒下，身首分离。
一代杀神就此陨落，连带着他的判官笔也被斩成两段。
说用一刀，就是一刀！
在场用刀的只有一个影子，而且影子走的正是“快刀”的路子，他的外号也由此而来。然而即便是他，也没看清穷奇那一刀的轨迹。
人间的刀，怎么可能快到这种地步？影子目瞪口呆！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除了影子以外，在场其他人却没有表现得这么震惊。在他们看来，从奇伯决定出手的那一刻起，这场战斗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天经地义，毫无悬念！
柳绯烟扭过头看了看叶清宁，却发现后者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高兴，不仅如此，他的脸色反而越来越差。
“噗——”
柳绯烟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远处穷奇喷出一口逆血的声音。
梼杌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扶着那个像是在一瞬间就又苍老了十岁的老人家。
穷奇拄刀而立，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不碍事，不碍事，我这把老骨头啊，没那么容易死……”
他这话倒像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的，显得底气十足。
叶清宁闻言颜色愈发苍白，他扔掉雨伞跌跌撞撞上前，两只手抓紧穷奇的手臂，一言不发。
“呵，傻孩子……”
穷奇笑了笑，牵着叶清宁走到慕青莲身边，把刀放回刀匣的时候，叶清宁看到了那柄只剩下刀柄的檀木长刀。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这是叶清宁的师父留下来的谶语。
叶清宁双手更加用力，他在害怕，他怕他一撒手，眼前这个人就没有了。
穷奇没有理会他的小动作，只是蹲下来看着双目失神的慕青莲，朗声喝道：“慕青莲，你，为何拔剑？”
“什……什么？”慕青莲被着一声怒喝惊醒。
“我问你为何拔剑？”穷奇这次的语气要稍微柔和了一些，他轻声说道，“难道你师父当年在教你剑术之前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么？”
“当然……问过……”慕青莲一双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捕捉到了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那么，你可记得当时的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是怎么回答的？我为什么要拔剑？”慕青莲喃喃自语。
“刃某一生学刀，却从不轻易拔刀。”穷奇脸色已经有些疲倦了，但声音依旧底气十足，“但凡拔刀杀人，必然是我想守护的人遇到了危险……刃某的道，在于守护。”
“……”
“那么你慕青莲为何拔剑？你的道，又在哪里？”
慕青莲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的他还不叫慕青莲，从小就没见过爹娘的他甚至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字，只知道是慕家村人，姓慕，吃百家饭长大。
慕青莲这个名字是之后拜了师师父给取的。
慕青莲的师父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自号青莲居士。
那一年，青莲居士云游至沧州，来到了云隐山慕家村，认识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家伙。从居士用一根竹签就把村口那棵老槐树钉穿之后，小家伙就知道眼前这个外乡人是真有本事的。
外乡人说：“你资质很好，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剑？”
小家伙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学了就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不。”
“那我不学。”
“你会比我更厉害。”
于是小家伙拜了师下了山有了名字叫做慕青莲，后来也的确如师父所说，慕青莲领悟剑意步入了武道大宗师的门槛，而师父终其一生都只是宗师境界。
慕青莲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年跟着师父云游天下的日子，他们去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事、很多人，有好事也有坏事，有好人也有坏人，亦或不好也不坏的人。
师父说事情可以有好有坏，但是人心却很难以这区区两个字去评判，但是总的来说好人还是比坏人多得多。师父又说行侠仗义、除魔卫道才是我辈剑客的大风流。
师父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个时候天下还没有现在这么乱，江湖也比现在的江湖要干净，师父并不忙着行侠仗义，所以有更多的时间跟他说话，和他聊天——以至于之后许多年，慕青莲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话唠属性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强行开启的。
师父也问过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下山，慕青莲说他向往山下的生活，师父问那你舍得你山上的小伙伴吗，慕青莲说等我学了你的本事再回去就行了呗……师父听到这里总会叹息一句——下山容易上山难呐！
后来事实证明，师父又一次说对了，山下的世界要比山上有趣的多。十几岁的孩子，出来了，哪里还会想着要回去？慕青莲很早就学会了师父的青莲剑歌，却一直到师父仙逝之后许多年才回到慕家村。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他累了。
师父去世之后，这世道，这江湖，似乎都开始不一样了。
“师父说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才是我辈剑客的大风流，可是师父走后，这世上的坏人比好人多得多，慕青莲一个人一把剑，无能为力……”慕青莲从回忆中醒来，自嘲地笑了笑。
“人心难测，不是非黑即白。”穷奇摇了摇头，更正道。
“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慕青莲皱了皱眉，似乎是抓到了某种头绪，但更多的还是迷茫，“可是如果分不清好与坏，那么拔剑又有什么意义呢？”
“拔剑只为鸣不平，不以善恶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