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只为鸣不平,不以善恶论之……”
慕青莲重复着穷奇的这句话,似乎是有所明悟,他放下手中的残刃,起身冲着穷奇拱手一拜:“请前辈教我。”
“你我的道终究不同,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穷奇摇了摇头,说,“你不妨记住我今日这句话,然后再去江湖走一遭,兴许能有所得。”
慕青莲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穷奇一眼,欲言又止。
习武到了他这个境界,对于人的气息的感知已经是达到了极致。他知道,眼前这个纵横江湖数十载的老人,如今虽说看起来是精神奕奕,但实际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了。
“你慕青莲是刃某平生所见最有天赋的后辈,你输给我,不是你的剑不行,而是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多活了些年月,懂得东西自然也多一些。”穷奇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剑可以折断,剑心却不能丢。”
慕青莲点点头:“晚辈受教了。”
“记住,往后若你真的有幸跨过那最后的门槛,不要忘了给这江湖留下一些种子,就像你师父一样,把你慕青莲的剑,传承下去……一粒又一粒的种子落在江湖里,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才撑起了这片武林的盛久不衰。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穷奇叹了一句,嘱咐道,“他们尊你一声‘剑仙’,你不要辜负了这两个字。”
慕青莲退后一步,郑重其事地躬下身子给面前这个老人行了一个弟子礼。
“弟子谨遵刀圣前辈教诲!”
昔日沧州,刃无锋一人一刀匣守一城,慕天下第一刀客之名而来求教他的人多不胜数,刃无锋从来都是有教无类,绝不藏私。如今的江湖,若论用刀的高手,十有六七都是受了刃无锋的恩惠。
儒家说“达则兼济天下”,刃无锋终其一生都在为江湖撒种种树,无愧刀圣之名,亦当得起慕青莲躬身一拜。
穷奇点了点头:“去吧,以后的江湖,是你们的。”
“慕青莲就此别过,前辈……保重……”
慕青莲拱了拱手,拾起他的断剑,装入剑鞘之中,转身走到饕餮身边,看了一眼那个被阎罗王一掌打到吐血的胖子,忍不住笑了笑。
“后会有期了,小胖子!”
“滚吧。”饕餮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慕青莲呵呵一笑,并不计较。
雨幕之中,带着斗笠的青衫剑客渐行渐远,一代剑仙,重出江湖。
数月之后,有人在启明城见到一位抱着木剑倒骑毛驴的青衫剑客,那人西去三十里至八苦寺,一剑风起云涌,毁掉了古刹半边山门,而后潇洒退去,不知所踪。此后不久,八苦寺虚尘禅师借【谛听】昭告天下,【地府】从此退出江湖。十年之内,封刀挂剑不见血!
关于此事,江湖上众说纷纭,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邙山之下,官道之上,一切终究归于平静……就连这雨也渐渐停了。
终于松下一口气的穷奇脚一软,坐在了泥泞地上。他靠着刀匣,叶清宁跪在他身旁,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穷奇依旧狠下心没有理会叶清宁,他盘腿面朝邙山坐直,把刀匣横在腿上,取出木刀的刀柄,然后关上刀匣。
“老喽,走不动了……”穷奇摇头一声叹息,“影子对吗?你过来。”
远处的影子闻言愣了愣,但还是快步走过来。
“跪下。”穷奇说道。
影子没有犹豫,单膝而跪。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天底下用刀的谁不敬佩刀圣刃无锋?况且自家少阁主也在一旁跪着,对于他而言,不跪反倒不合适了。
穷奇双手托起刀匣,递到影子身前。
“在场这些人只有你是用刀,且刀法还颇为不俗,这刀匣就赠予你了。”穷奇目光流连在匣上,像是望着自己多年的老友一般,“这刀匣中藏有四柄绝世宝刀,以及刃某平生用刀的所有心得……你,莫要辜负了它们!”
“这……”影子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触到老人那般深沉的目光,终究是不敢把话说出口,只得接过刀匣,说了一句,“多谢前辈馈赠!”
“这刀匣却不是白送给你的,往后少阁主的安危……”穷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停顿良久,才道,“就托付给你了!”
影子由单膝而跪改成双膝着地,额头磕在刀匣上,叩首说道:“谨遵前辈教诲,晚辈以手中之刀起誓,愿为少阁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
老人一连说了三个好,才挥手把【孤月】其他三位招过来。
三个人肩并肩跪在老人身前,他抬起干枯得宛如树皮一样的手掌,依次摸了摸三人的头:“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混沌本就是女子,闻言顿时落下泪来,其他两人也是红了眼眶。
“都是江湖儿女,莫要哭哭啼啼的!”
老人反倒笑了,笑到欢时,又咳出一口血来,血溅在饕餮身上,后者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了小胖子……不过没关系,奇伯补偿你!”
老人左手抹去嘴角的血,右手突然按住饕餮的天灵,源源不绝的内力从他手中渡到饕餮体内,帮后者洗涤筋脉,疏通穴道。
一代刀圣,近六十年的内力冲击之下,饕餮直接昏厥过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叶清宁跪在一旁,没有流泪,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这一切。
大概一刻钟之后,这六十年的功力才尽数渡给饕餮,然而后者能够吸收并化为己用的,也不过五分之一。
老人膨胀的布衣无力地垂了下去,但是脸色却越发红润起来。叶清宁久病成医,自然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
“傻孩子,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谁都逃不过去的自然规律,用不着为此伤心的……”老人摸了摸叶清宁的头,终于是开口跟他说话,“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的确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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