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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拥挤的闲人和喧哗的商贩中挤出一条路，朝通往地表方向的梯级走去。杜恩一路上都在留意建筑间的窄巷和缝隙，记忆周遭地形环境，并理清附近哪里会有人迹最稀少的出口。最初的跟踪者已经不见了，但他知道还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只是换了一个其它面孔。
找个地方把跟踪者带回去吧。
不过和他相比，蒙扎还是随意的过份，似乎有其它人盯着她就不在乎附近的威胁了。她的一只手插在皱皱巴巴的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夹了烤香肠的面包，与其说是前进，倒不如说是在四处闲逛。老实说，杜恩过去走遍了世界各地，也没见过谁像她这样活的如此自在。
这里是蚁巢地下的民众广场，人群熙熙攘攘，衣着破旧的人们从一个门里出来，又从另外一个门进去，跟踪他们的人就混在其中，也装作四处闲逛的模样。除了道路两旁的商店以外，附近摆满了小商贩的摊床，有卖鱼的，有卖杂货的，还有卖偷来的破烂的。堆着许许多多的箱子，一个挨着一个，留下中间纵横交错的狭窄通道。蒙扎说，他们从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聚集在蚁巢的广场上，任何法律和责难都不能把他们从这里赶走。
一群工人架着梯子在修电缆线，四周立起挡路的牌子。从地上高层的建筑工地里传来货车驶过的声音，传来敲打钢筋的声音。从地下的更深层传来角斗场观众的欢呼声，还有喇叭的嗡鸣声。一帮不知何为忧愁的小孩在玩重复的跳格子游戏。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浪者在角落拥挤，翻腾垃圾堆的东西。五条有三对斜目的野狗从阴影中穿过，每个眼珠都是血红色的复眼，像是蜘蛛，而非旧世的犬类。其中一条狗嘴里咬着一只人手。
直到一行人经过街道以前，这里都是嘈杂而喧嚣的。
寂静是随这些人穿过街道发生的，本来拥挤的人群奋力往两侧狭小的通路挤过去，就为让出一条路，有的人甚至直接从货摊上穿过，踩踏地上的帆布，推倒晾衣服的架子，把挡路的立牌甩向一旁。杜恩甚至发觉那几条不怕人的野狗都缩着尾巴跑远了，只在地上留下几根黑色毛发。
然后他看到那些人从让出的空道中穿过。那是一支整齐的队伍，四个一身黑帆布外套的士兵，排成矩形，围绕着中间弧形金属构成的异形多足机械。
“直接隶属理事会的治安队，”蒙扎说，“本来蚁巢这种贫穷又缺乏价值的区域是没有治安队的。不过自打艾洛莎统领横插一手之后......事情就变了。为了调查来历不明的诅咒，这地方多出来好几支人人恐惧的治安队。你看，这些蚁巢的居民都很不习惯。”
杜恩仔细端详这支怪异的队伍：士兵们的制服相当考究，布料黑色偏蓝，袖口折起，戴着完全遮住手掌的长手套，靴子上镶嵌着金属刺。他们的面目统一以漆黑的钢制防毒面具罩住，眼眶的部分则统一镶嵌着血红色的玻璃镜片。他们的佩刀是蒙扎在诺里村用过制式军刀，手里端着沉重的步枪，腰带上别着备用的霰弹枪和手枪。
其中，领头的士兵披着长长的斗篷，斗篷上有一条跨带，印着谢伊尔语的文字“真理”，下方是交错的罗盘和钥匙徽记。
依扎兰理事会的标记。
然而论及最令人瞩目的部分，还是那个怪物般的金属构造物。
金属构造物勉强可称人形，不过要比普通人类要高出一倍多，六条长长的三关节机械臂如镰刀一般折叠在身体两侧，两对长足宛如血淋淋的蜘蛛爪子。其中，每个肢体关节都保护得严丝合缝。除了异质化到毫无参照物可以形容的轮廓外，在它身躯上还像迷宫一样交织着铜管和长链条，黑洞洞的枪口和炮管就隐藏其中，隐约可以看到螺旋形的严密纹络。
它有一个不知是装饰性还是当真有用的硕大头颅，三张畸形的、相互拥挤的钢铁面孔面向各个方向，与其说是人的脸，倒不如说更像宗教传说里的恶魔。从这钢铁怪物身上，会有一种无法理喻的恐怖感向周遭袭来。哪怕此前有所听闻，这次见证还是让杜恩觉得，僧侣们比这黑暗的世界更擅长创作恶魔。
“对于这些治安队，奥索里斯有什么反应？”杜恩提问。
“很不愉快，不过理事会的决定无法质疑。”蒙扎耸耸肩，又取了几个硬币给卖烤鱼的摊贩，“用我师父的话说，这群治安队伍让地下势力肆无忌惮的程度降低了不少，所以最近他们交给奥索里斯的‘贡献’也减少了。”
这群治安队伍能形成对旧街秩序的威慑，不过却让他行动的难度增加不少。士兵他还好处理，但那个金属怪兽......
这个时代的科技实在有些难以理解，而且绝不会比旧世低。
能想办法弄清它的构造吗？
他们来到市场的最南边，走过一片养着家猪的畜栏，还看到立在粪便堆上方的霓虹灯招牌，写着五彩缤纷的“欢迎采购”。招牌一会儿闪绿光，一会儿闪红光。养猪的胖女人本来安安静静地坐在畜栏边上织毛袜子，忽然就跳了起来，一枪击毙了路旁一条到处嗅着食物气味的野狗。胖女人把它拖到畜栏里准备喂猪，还把野狗血球一样的眼眸挖了出来，放在装满纯色眼珠的小玻璃罐里，挂在霓虹灯招牌下面。
“这种斜目犬的肉不能吃，所以才不怕人。”蒙扎一边啃烤鱼，一边说，“不过好像它们可以喂猪。”
这场面实在是魔幻得过了头，杜恩有一瞬间觉得比那散发着恐怖的金属构造物更加难以理喻。不久后，他们找到了需要的小巷：两道水泥墙间有一条窄缝，地面是镂空的铁栅栏，已经生了红锈，下面深不见底的蓝色光晕中可以看到台阶的轮廓，可以通往地下更深层的地方。他们俩从养猪的胖女人身边走过，走进那条阴暗生锈的巷道。